“他太忙,有那么多事要做,”德马桑特夫人说。
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使德盖尔芒特夫人的眼睫毛微微颤动,眼睛看着小阳伞的尖顶在地毯上画出的圆圈。每当公爵过于明显地冷落他的妻子时,德马桑特夫人总站在嫂子一边,狠狠地指责她的同胞兄弟。德盖尔芒特夫人每每想起她的保护,心里总不免充满感激和怨恨。她对罗贝的放荡其实是半恼半喜。就在这时,门又一次打开,罗贝走了进来。
“瞧,说到圣卢,圣卢就到,”德盖尔芒特夫人说。
德马桑特夫人背朝门,没看见儿子进来。当她看见时,她那颗慈母的心高兴得都要跳出来了。她的身子微微向前挺起,脸颤动着,又惊又喜地凝视罗贝:
“怎么,你来了!真叫人高兴!太意想不到了!”
“啊!说到圣卢,圣卢就到,我懂了①,”比利时外交官说完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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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法语中有一条谚语:“说到狼,狼就到,”圣卢的“卢”和法语中的“狼”同音。这里德盖尔芒特夫人用了一个同音异义的谐语,引起了比利时外交官的兴趣。
“是很有趣,”德盖尔芒特夫人冷冷地回了一句。她不喜欢用同音异义的谐语,刚才她象是为了自嘲才这样说的。
“你好,罗贝,”她说,“嘿!你把你的舅妈都忘啦!”
他们在一起交谈了几句,肯定是在谈我,因为当圣卢要去向她母亲问好时,德盖尔芒特夫人朝我转过脸来了。
“您好,身体好吗?”她对我说。
她把蓝色的目光投到我身上,犹豫了一下,把弯着的胳膊伸出来,让身子向前倾,身子刚有点弯下,就立即收了回去,好象是一棵被人按倒的灌木树,一朝恢复自由,便立即回到自然的姿势。就这样,她在圣卢火一般的目光逼视下完成了这些动作;圣卢在一旁看着他的舅妈,竭力想让她更热情一些。他怕谈话热不起来,就又加了把火,代我回答说:
“他身体不大好,常感到疲劳。不过,他要是能经常见到你,可能会好一些。因为,我不想瞒你,他非常想见你。”
“啊!不过,这很好嘛,”德盖尔芒特夫人故意用一种平淡的语气说,就好象我给她拿来了她的大衣似的,“我很高兴。”
“好了,我要到我母亲那里去了,你坐到我的椅子上来,”
圣卢对我说,一面把我拽到他舅妈身边。
我们俩谁也不说话。
“有时候我上午能看见您,”她对我说,好象我没有看见她似的,她在向我报告一条新闻。“这对身体很有好处。”
“奥丽阿娜,”德马桑特夫人小声地说,“您说您要去看德圣弗雷奥夫人,您能不能同她说一声,叫她不要等我吃晚饭了?既然罗贝回来了,我就得呆在家里。如果可以的话,您顺便叫个人马上去买几盒罗贝爱抽的雪茄,‘柯罗纳’牌的,家里没有了。”
罗贝走过来。他只听到德圣弗雷奥夫人的名字。
“德圣弗雷奥夫人?她又是谁?”他用一种惊讶而一定要得到回答的语气问道,因为他假装对社交界的事一无所知。
“怎么啦,亲爱的,你怎么会不知道?”他母亲说,“她就是韦芒杜瓦伯爵的姐妹呀,你心爱的台球不就是她送的吗?”
“怎么,是韦芒杜瓦伯爵的姐妹!我压根儿没往这上面想。啊!我们家的人真了不起,”他把脸转过一半对着我说,无意中用了布洛克说话的腔调,好象这想法是从布洛克那里借来的,“尽认识一些稀奇古怪的人,一些名字好赖叫圣弗雷奥的人(他把每一个字的最后一个辅音读得很重),他们参加舞会,坐四轮敞篷马车四处游逛,过着神仙般的生活。真是妙哉!”
德盖尔芒特夫人的喉咙里又发出了那种轻微、短促而有力的声音,犹如强压下去的笑声,表示她迫于亲戚关系,不得不对她外甥的幽默有所反应。仆人进来通报说,法芬海姆—蒙斯特堡—魏尼根亲王让人转告德诺布瓦先生,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