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比卡尔(1854—1914),法国将军,1895年曾任情报局长,确信德雷福斯无罪,竭力主张重审此案。
“这我不感到惊奇,”圣卢说。“因为他是个聪明人。尽管如此,出生的偏见,尤其是教权主义迷住了他的眼睛。嘿!”他对我说,“迪洛克少校,就是我给你讲过的那个军史教官,看起来是完全赞同我们的观点的。再说,他不赞成我们的观点那才叫我感到吃惊呢,因为他不仅是一个高尚而聪明的人,而且是一个激进社会党人和共济会会员。”
出于对圣卢的朋友们的礼貌(他的政治主张实在叫他们受不了),同时也因为少校的其他事情更使我感兴趣,我问我的邻座,少校是不是真的把军史课讲得具有真正的美学价值。
“千真万确。”
“您意思指的是什么?”
“嗯,打个比方吧,您在一个军事报告里谈到的一切,哪怕是最小的事实,最小的事件,我认为从里面都可以发现思想的蛛丝马迹,这些思想常常互相重叠,就象在隐迹纸上写的字一样,你必须把它们理出来。这样,您才可以发现任何一门科学或任何一种艺术的大体情况,可以满足我们大脑的需要。”
“对不起,请举些例子。”
“这很难给你讲清楚,”圣卢插嘴说。“比方说,你读到这样一句话:一支部队试图……在你往下读之前,这支部队的名称,它的组成不是没有意义的。如果这次行动不是首次尝试,如果在同一次行动中我们看见又有另一支部队出现,这可能表明前面几支部队在上述战斗中已被歼灭,或者损失惨重,不能将这次行动进行到底。然而,应该设法搞清楚今天被歼的这支部队是什么样的部队。如果它是用来强攻的突击队,那么,一支战斗力比它弱的新部队就很难在它失败的地方获胜。此外,如果不是在作战的开始阶段,这支新部队就可能是拼凑起来的,这样我们就可以推算出交战的这一方还拥有多少兵力,他们的兵力可能在什么时候不如对方的兵力,这就使这支部队将进行的这次行动有了不同的意义,因为它如果不能弥补它的损失,按照逻辑推理,它的成功也只会导致它的全军覆灭。此外,敌军的番号也不是没有意义的。例如,如果这支部队的兵力比对方弱得多,但已经消耗了对方好几支重要部队的兵力,那军事行动也就改变性质了,因为它即使最终会丢失防守的阵地,但是如果用少量兵力就已经摧毁了敌人的大量兵力,那么能守住阵地一段时间也就是一大胜利。如果说,分析双方投入的兵力能使我们从中发现一些重要的东西,那么,研究阵地和阵地控制的公路、铁路以及阵地保护的后勤供应,也就更具有意义了。这一点,我想你是会明白的。应该研究整个地理背景,这是我起的名称,”他得意地笑着说。(的确,他非常满意地理背景这个提法,后来,甚至过了几个月,每次用到这个名称时,他总会露出同样的笑容。)“交战的一方正在准备一次行动,如果你读到它的一支侦察队在阵地附近被另一方歼灭,你可以得出的一个结论是,交战的一方是想侦察敌方的防御设施,以免敌方用来挫败它的进攻。对某一地方极其猛烈的进攻可能意味着企图攻占这个地方,但也可能想要牵制敌人,不想在敌人进攻的地方还击,或者仅仅是佯攻,用凌厉的攻势掩盖从这里后撤部队的真实意图(这种佯攻战术是拿破仑战争的传统战术)。另一方面,为了弄清一次军事行动的意义,它的目的,以及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而同时部署的其他配合行动,还要进行什么行动,就应该多多查阅国家军事条令,而不要轻信指挥部的公告,因为这种公告可能是为了迷惑对方,从而掩盖一次可能是失败的行动。这一点至关重要。我们总可以作这样的假设,一个军试图采取的行动,是根据现行条令的规定拟订的。比方说,如果条令规定正面攻击要用侧翼攻击作掩护,如果侧翼攻击没有成功,指挥部可以宣称它与正面攻击没有关系,不过是一次佯攻,那么,我们就可以在条令中,而不是从指挥部的公告中找到根据。每一个军不仅有它的军事条令,而且还有它的传统、作风和原则。此外,对外交行动的研究也不应当忽视,外交总是要对军事作出反应或采取措施的。一些表面上并不重要的外交事件,在当时并没有引起人们的重视,然而你可以通过对事件的分析了解到,敌人想争取的援助实际上并没有得到,其实他们只执行了部分战略计划。因此,如果会读军事史的话,那么,在一般读者看来是杂乱无章的叙述,对你却是合理的,连贯的,就象看一幅画,一个内行的绘画爱好者能看懂画上的人物身上背着什么,手中拿着什么,而一个外行参观博物馆只会目瞪口呆,被大片大片的色彩搞得迷迷糊糊,头晕目眩。但对于某些画作,光注意画中人物拿着一个圣餐杯是不够的,还应该知道画家为什么要把圣餐杯放在他手中,它象征着什么;同样,这些军事行动,除了直接目的外,通常是指挥作战的将军有意模仿一些比较古老的战役的结果。这些古战役,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看作新战役的过去,看作图书馆、知识库和词源,看作贵族家世。请注意,我现在没有讲战役的地方性,怎么说好呢,就说战役的空间性吧。这个问题是存在的。一个战场在历史上不会只发生一次战争,将来也不会不发生战争。它之所以是战场,是因为它集中了某些地理位置和地质特性等方面的有利条件,甚至还集中了某些缺点,可以牵制敌人的行动(例如一条河流把它截成两半),这些条件决定它成了一个好战场。因此,它过去是一个好战场,将来也还是一个好战场。既然不是随便哪个房间都可以充当画室,那么,也不是随便哪个地方都可以选作战场的。有些地方天然可以做战场。但是,我再说一遍,我刚才讲的不是指地方,而是指人们模仿的战役类型,是一种依样画葫芦的战略,也可以说是改头换面的战术,是再版的乌尔姆①战役,洛迪②战役,莱比锡③战役,卡纳埃④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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