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羡慕你,我跟你们一样改变主意就好了,那肯定别有情趣。”
马车旁,我等人的门廊前边,一个年轻的穿制服的饭店仆役笔直站在那里,好像一株稀有品种的灌木。他那染色的头发惊人的和谐,较之他那树木的外表更引人注目。大厅相当于前廊,或初学教理者的教堂,或罗曼时代的教堂,不住在旅馆的人也有权经过。那大厅内的这位“外侍”的伙伴,并不比他多干多少活,但是至少还动弹动弹。很可能早晨他们是帮忙打扫的。但是下午他们就站在那里,像那些即使什么事也没有仍然站在台上增加哑角数目的合唱队员一样。叫我心惊胆战的那位总经理“站得高,看得远”,准备明年大大增加这些人的数目。他的这个决定叫这个旅馆的经理心里好生难过,因为他觉得所有这些小伙子无非是“碍事的人”,意思是说他们什么用也没有,还挡道。不过至少在午饭与晚饭之间,在顾客出入之间,他们还能填补情节的空白,就象德曼特侬夫人的那些学生一样,他们身着年轻的古代以色列人的服装,每当爱丝苔尔或若阿德下场时,便由他们来演幕间插曲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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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影射拉辛的最后两个悲剧《爱丝苔尔》和《阿塔莉》,此二剧应德曼特侬夫人之请为圣西尔的各位小姐写成,他们在这两个戏的合唱队中扮演角色。
门外的那个穿制服仆役,衣着华丽,身体修长瘦削。我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等待着侯爵夫人下楼来。他木然不动,而且木然不动上面又加上一层悲悲切切的神色,因为他的兄长都已离开了旅馆去寻找更光辉灿烂的前程去了,他自己在这块异乡土地上感到十分孤独。
维尔巴里西斯夫人终于来到。照应她的车辆,服侍她上车,大概应当属于这个仆役职能的一部分。可是他也知道,一个随身带着仆役的人,是由自己的仆役来侍候的,而且一般来说,这种人在旅馆里给的小费很少,圣日耳曼老区的贵族们就是如此行事。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同时属于这两种人。于是这株灌木仆役得出结论,他对侯爵夫人不抱任何希望,便任凭旅馆侍应部领班和侯爵夫人的贴身女仆将这位夫人及其衣物安置停当,而他自己仍然在那里忧伤地梦想着自己那些小兄弟令人艳羡的命运,保持着他那植物般的木然不动。
我们启程。绕过铁路车站以后不久,便走上一条乡间小路。小路在迷人的园圃间拐一个弯,又拐一个弯。路两旁均为耕过的土地。很快我便感到这条小路像贡布雷的小路一样熟悉而亲切。耕地中间,不时可见一株苹果树。苹果树上确实已经没有花朵,只有一簇雌蕊。但这已足以令我心醉神迷,因为我又认出了那无法模拟的树叶。那大大的叶子,有如婚礼结束后台阶上的地毯,刚刚被红扑扑的花朵那白缎长裙的拖裾踏过。
翌年五月,在巴黎,有多少次,我在花店里买上一枝苹果树枝,然后在它那花朵前度过一整夜啊!花朵放出同样的乳白色的津液,将其飞沫又撒在叶芽上。似乎卖花商人对我十分慷概,出于创造性的趣味,亦出于巧妙的对比,又在白色的花冠间,每边都加上了恰如其分的粉红色花苞。我久久凝望着这花朵,吩咐将花放在我的灯顶上,直到黎明给花朵送来了曙光,我常常还在望着它们。在巴尔贝克,黎明大概也同时放出这曙光的吧?我在想象中极力将这花朵带回这条路,让这花朵大量增加,将它铺满已准备好的画布上那准备好的框架。边框便是那些园圃。园圃的图案,我已牢记在心。我是多么希望,也应该,在春天怀着天才美妙的热情,以其各种色彩覆盖住其画稿时,有一天重见这一切啊!
上车之前,我已经构思了大海的画面。我要去寻找这画面,我希望看到“普照大地的阳光”下的这一画面。而在巴尔贝克,在那么多的洗海水浴的人、小棚、游艇构成的俗气的插花地之间,我看到的只是支离破碎的画面,是我的梦幻接受不了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