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这一误会,并非象一出轻松的喜剧里那些第二幕形成到最后一幕便解除了的误会一样只是暂时性的。德卢森堡亲王夫人是英国国王和奥地利国王的外甥女。当她前来接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一起出去坐马车兜风时,这两人总显得两大怪一般,属于那种水城难以躲开的怪物。圣日耳曼区的人,在大部分资产阶级人士眼中,有四分之三是输光了赌本的恶棍(再说,个别人有时也确是如此),所以,任何人都不会接待他们的。在这方面,资产阶级是太老实了,因为贵族老爷的毛病决不会妨碍他们自己在凡是资产阶级永远不会受到接待的地方得到垂青,受到接待。而贵族自认为资产阶级了解这一点,所以他们在与己有关的事情上装得天真纯朴,而对他们那些穷愁潦倒的朋友则故作诽谤,这就造成了误会。如果一个上流社会的人偶尔与小资产阶级发生关系,因为这个贵族非常富有,恰巧主持最大的一些财团,资产阶级终于会看到,一个贵族当资产阶级成员也很相称。但他还会发誓说,这个人绝不会与一个破了产的赌徒侯爵交往,认为侯爵越是和蔼可亲,他就越没有人缘。待到大宗生意管理委员会主席公爵先生娶了赌徒侯爵先生的女儿作自己的媳妇,资产阶级就更莫名惊诧了。那位侯爵虽是个赌徒,但他的姓氏在法国最为古老。正如一国之君宁愿娶已被废黜的国王之女作自己的儿媳,也不愿娶现任共扣国总统之女给自己儿子为妻一样。这说明这两个世界之间彼此的看法都很虚幻,正如巴尔贝克海湾这一端海滩上的居民对位于海湾另一端海滩的看法也很废幻一样:从里夫贝尔隐约可以望见马克维尔这个“骄傲的公主”。但是就是这一点也是骗人的,因为里夫贝尔的人以为,从马古维尔也能看见里夫贝尔。事实上与此相反,里夫贝尔的灿烂美景,从马古维尔那里,大部分是看不到的。
我突然发烧,请来了巴尔贝克的医生。这位医生认为我不应该整天待在海边风吹日晒,给我开了几个药方。外祖母表面上恭恭敬敬地拿了药方,但我从那表面的恭恭敬敬上立刻看出来,她已坚定地下了决心,不照任何药方去买药。但是她对医生的保健建议很重视,接受了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的好意,下午带我们坐马车去兜风。这样,上午,直到午饭前,我便在我的房间与外祖母的房间之间窜来窜去。
外祖母的房间与我的房间不一样,不直接面对大海,而且从三个不同角度采光:海堤的一角,一个内院,田野。这房间内的器物也与我的房间不同,有上面绣着金银丝线和粉红花朵的沙发。一走进去便闻到的那种清新芬芳,似乎从那玫瑰色的花朵上散发出来。我更衣出去散步之前,穿过这个房间。这时,从南面进来的光线,与不同时刻进来的光线一样,折断了墙角,在海滩的反光旁,将绚丽多彩的临时祭坛安放在五屉柜上,似乎放上了小径上盛开的鲜花;光线那收拢、颤抖而又温暖的双翼挂在墙壁上,随时准备重新飞起。那光线像洗浴一般,晒热了小院一侧窗旁一方外省地毯,阳光如葡萄藤一般装点着小院,为小院的美丽动人、丰富多彩又加上动态的装饰,好似将沙发上那绣花丝绸一层层剥下,并将其金银丝边一一取下一般。这个房间有如一面棱镜,外面光线的七色在这里分解;有如蜂巢,我就要品尝的白昼的津液在这里溶解,散开,芳香醉人,看得见,摸得着:有如希望之园,溶成怦然跳动的银光和玫瑰花瓣。不过,先于一切的,还是我迫不及待地要知道今天早晨在海滨如涅瑞伊得斯①般游玩的大海是什么模样。我拉开窗帘。每一个模样的大海停驻的时间从未超过一天。第二天,就是另一个大海了,偶尔也与前一日的大海相像。但我从未见过完全相同的大海出现过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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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涅瑞伊得斯是涅柔斯和多里斯的五十个女儿之一,在希腊诗人笔下,她“以微笑自娱”,勒贡特德利尔则称她是“欢乐的格劳科斯女神”。在希腊神话中,海神格劳科斯本为男性。
有时,大海现出那样罕见的美,我远远见了,惊异万状,更加欢喜。是这一天早晨,而不是另一天早晨,半开的窗扉在我沉迷的眼前展现出格劳科期女神的丽姿。她那慵懒的秀色,无力的呼吸,像朦胧的蓝宝石那样半透明。透过这蓝雾,我看到了给她点染上颜色的可以称得出来的各种无素在涌流。啊,真是得天独厚!女神露出睡意朦胧的笑容,令肉眼看不见的薄雾使阳光发出千变万化。这看不见的薄雾,无非是在她那半透明的表面周围所保留的一块空间而已。正因为有这一方空间,那表面就变得更为缩小,更为感人,就象雕刻家从整块石头的残存部分上分离下来的那些女神,他又不肯将这整块石头做成粗坯。女神就这样身着单色衣裙,邀我们到那粗糙而又在陆上的道路上去散步。我们坐在维尔巴里西斯夫人的敞篷四轮马车里,从这道路上,整日依稀望见她那慵倦跳动着的仙姿,却永远也到不了她的身边。
为了使我们有充足的时间或到圣马尔斯,或到格特奥尔姆山岩,或到别的什么郊游的地方去,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吩咐早早驾车。对于一辆行进缓慢的马车来说,这都是很远的地方,要走上一整天。想到我们要去远足,我十分快乐,哼起一首最近听到的什么曲子,来回踱着,等待维尔巴里西斯夫人穿戴整齐。如果是星期日,那么在旅馆门口的就不只是她的马车了。好几辆租来的街车,不仅等待着应邀前往菲代纳城堡康布尔梅夫人家作客的人,而且也等待着别的人。这些人与其像受惩罚的孩子一样留在这里,宁愿宣称巴尔贝克的星期天简直腻死人,他们一吃完午饭便启程躲到附近的海滩去或去参观什么名胜。当人们询问布朗代太太是否去过康布尔梅夫妇家中时,她甚至常常断然回答说:“没有,我们到贝克瀑布去了。”似乎纯粹是因为这个她才没有到菲代纳去度过一天。这时,首席律师就会大慈大悲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