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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诺纳:为斯堪的那维亚神话中掌管人间命运的女神。
我悄悄回过头去观察一下听众,借机了解一下德夏吕斯先生对这绺头发作何感想。可是我的视觉仅仅遇到维尔迪兰夫人的脸,不如说仅仅遇到她的一双手,因为她的脸全部埋在手里。老板娘采用这种定坐的姿势,究意是想表明,她仿佛正在教堂静思冥想,觉得这音乐与最崇高的祈祷并无两样呢,还是如同有些人进教堂一样,试图躲避不知趣的目光,或者出于廉耻之心,借以掩盖其假冒的虔诚呢?要不她这就是出于对他人的尊重,藏匿其罪恶深重的走神或者说无法驱逐的睡意。我一度认为这后一种假设是正确的,因为有一种并非音乐的声音不断传出。不过我继而发现,这声音虽然是由打鼾造成的,但这不是维尔迪兰夫人,而是她的母狗的鼾声。很快地,铜铃的辉煌动机结束,被其他动机驱散了,我又为这支乐曲所吸引。我觉察到,这首七重奏中的不同乐思相继呈现,最终汇成一体。凡德伊的奏鸣曲以及——正如我日后得悉的——其他作品,较之我眼下发现的完美成功的杰作,都仅仅是一些腼腆的尝试而已。那些初试作品虽然同样脍炙人口,但毕竟还非常稚弱。一经比较,我立刻回忆起,以前每当我想到凡德伊创造的其他音乐世界,就不免要想到我每一次恋爱所构成的封闭世界;现在一经比较,又出现了同样的情况。我必须承认,我最后一次恋爱——和阿尔贝蒂娜的恋爱——包含着我和她的初恋时的彷徨(最初是在巴尔贝克,继而是打抽白鼬牌,她在旅馆过夜,后来是一个星期日在大雾迷漫的巴黎,盖尔芒特家的晚会,巴尔贝克的重逢,最后又是巴黎,我的生活跟她紧密地连在一起),因此,如果现在不是单单回顾我对阿尔贝蒂娜的爱情,而是回顾我的全部生活,那末,我的其他恋爱经历就同样是一些微弱和腼腆的尝试,是对那更为宽阔的爱情——对阿尔贝蒂娜的爱情——所作的一种准备和呼唤。我不再听音乐,而是再度思忖道——犹如我们内心的痛苦因一时的闲乐而暂时遗忘,现在重又犯发一样——不知阿尔贝蒂娜近日是否见过凡德伊小姐。阿尔贝蒂娜在我的内心发生着潜在的影响作用。凡是我们熟识的人,都有一个复影。但是这个复影通常只是处在我们的想象和回忆的边际,所以相对来说它只是留在我们的身外,它所做出的或所能做出的事情,就象一个离我们远远摆放着的物体一样,不会具有什么致害成分,只能引起我们无痛的视觉。涉及到这些人的事情,我们也只是用静观的方式来感知而已。我们可能用适当的语言对他们表示同情,使别人感到我们心地善良,可是我们的内心深处却不关痛痒。但是自从我在巴尔贝克受到打击之后,阿尔贝蒂娜的复影就进入了我的心里,沉淀到相当的深度,使我难以摆脱。我从她身上发现了一些东西,心灵受到了伤害,这就好比一个人得了病,感觉器官受到恼人的损伤,视觉中出现的明明是一幅五彩图画。可是在他心里引起的感觉却如当体剜肉一般。幸亏我们没有屈从诱惑,再度与阿尔贝蒂娜断绝关系。呆一会儿我回家的时候,还需要重新见到她,把她看成一个倍受爱恋的女子,这事有些令人烦恼;但是换个情况,如果我只是对她有点怀疑,她却还没来得及对我表示无动于衷,这时就需要跟她分手,那我又会焦虑万分。所以相形之下,这点烦恼算不得什么。我想象着,她在家里等候我,觉得时间漫长,也许已经去卧室入睡片时。我这么想着,七重奏一句温柔的乐句偶而来轻拂我一下,充满了家常式的亲昵。我们内心生活的一切都盘根错节,叠床架屋;这句乐句凡德伊也许就是从他女儿——他的女儿目前是引起我一切烦恼的祸源——的睡眠中获得灵感的,因为在那些宁静的夜晚,这睡眠为音乐家的工作披上了一层温馨。这句乐句使我心绪安宁,它蕴含的那种静谧柔美的景色能使舒曼的某些梦幻得以平静:在这些梦幻中,即令“诗人在说话”,我们也能猜出“孩子在睡觉”①。今晚只要我高兴回家,无论她是已经进入梦乡还是醒着,我今晚就能跟她——阿尔贝蒂娜.我的小宝贝——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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