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堆放着许多荒废了的酒桶,多少年前我曾踏在桶上行走。自从那以后,又经历了多少年的雨水浸蚀,那些原来竖立的酒桶都已腐朽,变成了小小的沼池和河塘,于是我向荒废的花园走去,围着园子散起步来。我绕到我曾和赫伯特比试本领大打出手的地方,绕到我和埃斯苔娜曾经散步过的地方。现在一切都是那么寒冷疏远,那么孤独寂寞,那么荒凉凄苦!
我绕回来时走的是制酒作坊的那条路。我走到花园尽头的一个小门处,把生锈的门闩拔开,从此屋穿过,到了对面的那扇门,从那里走出去。这扇门可不容易开,木头因受潮膨胀已松动,门闩和插销处已对不上,门槛上都生出了一片菌类植物。出门后我又回头张望了一番,霎时间,童年时代的联想又一次在心灵中奇怪地复活,在幻觉中我突然看见郝维仙小姐正吊在屋子的大梁之下,形象的逼真强烈,令我站在大梁之下全身上下发抖。我很快意识到这原来是一个幻觉,但我已经站在了大梁之下。
在这个地点,在如此的时刻,真令人伤感,幻觉给我带来无限的恐惧。虽然这一切都瞬时即逝,然而在我走出打开的木门时,这仍然使我感到一阵无可名状的畏惧。我记得那次埃斯苔娜令我伤心之后,我就是站在这扇门旁乱揪我的头发。从这里我走到前院,心中踌躇着究竟是去叫老妇人开门让我离去,还是再到楼上去一次,看看郝维仙小姐是否和我刚才告别时一样平安无事。我终于采取第二个方案,直接走上楼去。
我走到刚才告别的屋子,窥视了一下屋中,看到郝维仙小姐坐在紧靠着壁炉的破烂椅子上,后背正朝着我。于是我便想离去,就在这时,我刚把头缩回,就看到一团火光突然蹿起;同时,她惊慌叫喊着向着我这边奔来,一团炽烈的火裹住了她的全身,火焰向上直蹿,几乎有她两个人那么高。
我当时穿着一件双层披肩的大衣,在手臂上还搭着另外一件厚呢大衣。我连忙把大衣脱下,朝她冲过去,将她扑倒在地,把两件大衣都盖在她的身上,又从桌子上拖下了那块大桌布,也盖到她身上。这一拖连同桌上所放的一堆破烂东西以及寄居在这里的一切丑陋的东西全给拖了下来;我们就像两个不共戴天的仇人在进行着殊死的搏斗,我把她盖得越紧,她越是狂乱地叫喊着,想挣脱出来。当时我对于这一切情况全无感知,既没有想到,也没有可能知道,直到事情结束后才晓得。等我悟到时,我们正躺在大桌子旁边的地板上,仅仅在一霎时之间,她刚才穿在身上的那件褪色旧新娘礼服已随着火光而变成了一块一块火绒,飘飞在烟雾之中了。
然后我望望四周,看到惊慌失措的甲虫和蜘蛛在地板上四处奔逃,仆役们气喘喘地奔来,在门口就惊叫着。我仍然用尽全身气力压住她,好像压在一个企图逃跑的犯人身上一样;其时我已丧魂落魄,不知道被压的人究竟是谁,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要扭打,不知道她被火舌卷住,也不知道火已被扑熄,最后见到曾经是她结婚礼服的片片火绒从空中落下,犹似一片黑雨,降落在我四周,我才有所领悟。
她已失去了知觉,我也吓得不敢动她一下,甚至不敢碰她一下。我一方面派人去找医生,一方面仍然按住她,因为我有一种毫无道理的幻想(我也许是有这种想法吧),认为只要我一放手,火又会燃起把她烧化。等到外科医生带着助手赶到,我才站起身来,这时才发现我的双手也被烧伤,这使我大为吃惊。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烧伤的,因为我根本就没有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