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文家的孩子们是我们的亲戚,和我们年纪相仿;我们到莫斯科不久就同他们熟识了,跟他们很合得来。
伊文家的第二个孩子,谢辽沙,是一个皮肤黝黑的鬈发男孩,长着倔强的小小的翘鼻子,十分鲜润的红嘴唇很少能完全盖住他那有点突出的洁白的上牙,深蓝色的眼睛非常漂亮,面部表情异常活泼。他从来不微笑,不是显得非常严肃,就是尽情大笑,发出一种响亮、清脆、非常动人的笑声。乍一见,他那独特的美就使我吃惊;我情不自禁地被他迷住了。看见他就足以使我高兴;有个时期,我的全副精力都集中到这种愿望上,隔三、四天不见他,我就感到寂寞,忧郁得要哭。我的一切梦想,不管是醒着还是做梦,都是关于他的。临睡前,我希望梦见他;合上眼睛,我就看见他在我面前,我把这种幻想当作最大的乐趣。这种感情我不能向世上的任何人吐露,我是那么珍重它。也许因为他讨厌我那不安的眼神不断地凝视他,或者只是因为他对我并没有好感,他分明更愿意跟沃洛佳玩耍和聊天,而不愿意同我在一起;尽管如此,我还是心满意足,毫无奢望,毫无所求,情愿为他牺牲一切。除了他在我心头引起的这种热情的迷恋以外,他一来还在我心中引起另一种同样强烈的情绪,那就是怕惹他不快,怕得罪他,或者使他不高兴。也许因为他脸上有一种傲慢的神情,或者因为我瞧不起自己的外表,过分重视别人美的优点,或者更确切地说,因为这是爱的必然征侯,我多么爱他,就多么怕他。谢辽沙第一次同我讲话时,我因为受宠若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什么也回答不上来。他有个坏习惯,在他想心事的时候,总把眼睛盯在一个地方,翘着鼻子,扬着眉毛,一个劲儿地眨眼睛。大家都觉得,他的这种习惯大大损坏了他的容貌,但是我却觉得这是那么可爱,不由得也养成了同样的习惯,我同他认识了几天之后,外祖母就问我是不是眼睛疼,因为我象只猫头鹰似地眨着眼睛。我们之间没有谈过一句爱慕的话;但是他感觉到他有力量控制我,于是就在我们童稚的关系上,不自觉地,但是暴虐地运用这种权力;而我,尽管渴望向他倾吐心曲,但是因为太怕他,不敢公开说出来;只装出好象不在意的样子,毫无怨言地服从他。有时我觉得他的权威太大,令人难以忍受;但是我却无力摆脱。
这种无私的、无限的、新鲜而美好的感情,没有倾吐出来,没有获得同情就破灭了,想起来真令人难过。
奇怪的是,不知为什么在我小的时候,我极力装得象个大人;而当我已经不再是小孩的时候,我又希望象个孩子。在同谢辽沙的关系上,我不愿意象个孩子,这种愿望常遏止了那种要倾诉的感情,使我变得虚假起来。我不但不敢吻他(尽管有时我非常想这样做),不敢拉他的手,也不敢讲我看见他是多么高兴,甚至也不敢叫他谢辽沙,总是叫谢尔盖①,这成了我们的规矩。每一种感情的流露都证明行为的幼稚,谁要犯这种过错,那他就还是个孩子。还没有尝到那种使成年人在待人接物上谨慎小心,冷酷无情的痛苦滋味,因为仅仅是出于要模仿大人的奇怪的愿望,我们就使自己失去了那种温柔的、天真眷恋的纯洁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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