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来之客,正是昼夜思念玉望几乎成疾的右近!这右近作了十多载侍女,虽源氏公子念及夕颜,对她照顾周至,但她总觉中途投靠他,不甚合适。故常至长谷寺祈拜观音菩萨,望神灵保佑能找寻到小女主人,以便终身有靠。她常来此地,一切自然很熟悉。只因太过疲惫,便躺下休息,终未发觉有何异样。此时忽听门外有人说道:“请小姐用膳,伙食不好,甚是失礼。”右近听见这话,知道里面住的人身份高贵,心念一动,便凑向门缝窥视。只觉那捧着食器盘的男子颇有些面熟,但一时记不起是谁。也难怪,当年她见丰后介时,他年纪尚小。如今二十年已过,已长得高大魁梧。由于长年奔波,更显得满面风尘,肤色黝黑。自然认不出了。
丰后介叫道:“三条?小姐叫你呢。”三条移步走过来。右近一看,此人不是夕颜夫人的侍女么?当年夫人隐居五条地方的租屋时,她也在那儿供职。右近望着三条,恍若做梦。不知三条现在的主人可是王慧?刚才那个男子,是不是兵藤太呢?”如此说来,玉望小姐也在这里了。她如此一想,更心急如焚,即刻派人去唤三条。但三条正在用膳,一时无法过来。右近等得心烦。良久,终于来了。她一面走过来,一面道:“真是怪了。我于筑紫住了二十来年,只是一名侍女,这儿怎会有人认识我呢?恐是看错了吧?”三条身穿小油绸袄,上罩大红绢衫,身体很肥胖,完全像个乡下妇人。看着多年不见的三条,右近只觉时光流失,自己亦老了,不免感慨万分。她将脸正对着三条,对她说道:“你仔细瞧瞧,认得我么?”三条一看,拍手叫道:“哎呀,怎么是你!我真料不到呢,我太高兴了!你打哪来?夫人呢?”说毕,竟孩子般啜泣起来。有近记得当年同在夕颜夫人处当侍女时,她尚是个不渗世事的少女。时光飞逝,人世沧桑,真令人感慨万千。因为夕颜夫人暴死,所以不便说出当年之事,仪问道:“我倒要先问你:乳母老太太在此处么?玉繁小姐呢?贵君怎么样?”三条道:“他们皆在此地。小姐已成大人,美貌更胜于她母亲。我先告诉老太太吧。”便跑过去了。
三条将刚才之事告之乳母,众人皆很惊诧。乳母道:“莫非做梦吧?当年她带夫人走时,万没想到我们会在此处相见。那时,我真恨死她了。”于是将中间用以间隔的屏风取去,以便畅叙别后情形。二人相见,尚未言语,泪先流了。许久,乳母老太太方止住哭声,问道:“夫人呢?这些年来,我一直打听她的消息。我曾对神明发誓:此生无论怎样都要找到夫人。可我居于偏远的筑紫,哪能有一星半点音讯呢?想起夫人尚生死不明,我真觉活着毫无意义。只是夫人女儿玉星小姐长得人见人爱,我命虽不足惜,但抛下小姐,即便到了阴间亦难脱罪责啊!为了五望小姐,我方苟活至今。”石近无言以对,觉得向她报告夕颜死讯,比当年目睹更为悲痛。但她终于说道:“唉!告诉你也是徒然!夫人早已离世了!”此言一出,三人皆抱头拗哭,泪落如雨。
此时已近日暮,众人忙着备置明灯,准备人寺礼佛。三人只得暂时分手。为不让随从疑心,右近未让两家合并入寺,乳母亦没让丰后介知晓。两家先后离开宿处,朝长谷寺而去。右近暗暗窥察乳母一行人。但见其中一女子,披着薄薄的初夏单衫,隐隐露出乌黑亮丽的长发。一路走去,困顿隐现,自有一种不胜娇怯之态。右近猜测这便是玉累了,不觉又喜又悲。走得快的,早到了大殿。乳母等为照顾玉囊,走得较慢。到达时,初次夜课已开始了。大殿上极其嘈杂,处处拥挤喧哗。右近的座位离佛像较近。而乳母一行,或许与法师无甚交情,座位便在远离佛像的西边。右近遣人去请他们坐到自己那儿去。乳母将事由告知丰后介,叫男子们仍留于原处,只带着玉髦过去。右近对乳母道:“我虽为侍女,但因是当今源氏太政大臣家人,即便出门随从不多,也无人敢欺。若是乡下人,到了此处倒需小心,这里的恶棍强徒什么都干得出来。”此时僧众已经开讲法事,念诵之声鼎沸。他们便暂停谈话,参加礼拜。右近跪拜默祷:“这些年来,小女子为寻小姐下落,常祈祷菩萨。而今果蒙菩萨赐福,已寻回小姐。今日再有祈愿:源氏太政大臣寻访小姐,其情可以见天。小女子今将告知大臣,仍企望菩萨保佑,赐我小姐一生幸福。”
乡下人纷纷从内地各处涌来进香。其中也有大和国的国守夫人。但见她众星捧月般被人簇拥而来,声威甚为显赫。三条见了羡慕不已,便合掌抵额,虔诚祈祷:“大慈大悲观世音!小三条别无所求,只望菩萨福信我家小姐,即便她做不了大武夫人,让她做国守夫人也好。让我受苦受难的三条也享享荣华富贵。那时我等定当金车宝马,仆从簇拥,前来隆重还愿!”右近听了,心想这也太无志气,轻贱小姐了。便气愤地对三条说道:“你也真是乡下眼光!小姐的父亲昔日还是个头中将时,便已威势赫赫了。何况现在已是内大臣,天下大权尽握一柄,高贯尊荣何人能比!难道他家的小姐只能做区区一个地方官夫人?”三条亦愤然反驳道:“算了,不要再说了!什么都是大臣,大臣!大臣又怎样呢!你见大或夫人在清水观音寺进香时,宛若皇帝行幸般威风,你便不会满口皆是大臣了。”于是更加祈拜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