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地上的风暴并不比海里差多少。
在这个被人遗弃的孩子周围肆虐的,是同样疯狂的风雪。盲目的力量恣意横行,无意之间把弱者与无辜当做出气筒;黑暗没有眼睛;没有生命的东西不像人类所想像的那样仁慈。
陆地上风很小,寒冷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停滞性。没有冰雹。落下来的密密丛丛的雪实在可怕。
冰雹能打人,折磨人,打伤人,打死人,或者打得你昏过去;雪还要厉害。柔软而无情的雪片悄悄地做自己的工作。一摸就融化了。它是纯洁的,就跟伪君子的诚实无欺一样。雪片变成雪崩,跟欺骗变成罪恶一样,都是纯洁的东西慢慢积累起来的结果。
孩子在雾中继续前进。雾是一种柔软的障碍物,危险就由此而起;它退一步,但还是坚持;它和雪一样无情无义。孩子,这个跟危险周旋的战士,终于到达斜坡底下,来到象棋墩。他不知道这是一个地岬,两边都是海,在雾、雪和黑夜之中一走错路,不是跌在右边海湾的深渊里,就是跌在左边涨潮的怒涛里。他在这两个深渊中间懵懵懂懂地走着。
那时的波特兰地岬特别险峻崎岖。现在的地形已经跟过去的完全不一样了。自从人们想出开采波特兰的石头制造罗马水泥以来,悬崖都被开凿过,完全改变了原来的面貌。现在那儿还能看得见蓝石灰岩、粘板岩和火成岩从一层层的砾岩里突出来,好像牙齿从牙向里突出来一样。可是鹤嘴锄已经把那些突出来的嵯峨的尖端削平,那儿本来是可怕的秃鹰栖身之处。大鸥栖聚的尖峰已经没有了,它们跟那些野心家一样,专门喜欢在顶儿尖儿上撒泡尿。现在已经找不到那块叫作“古陶尔芬”的巍峨的独石了。“古陶尔芬”是威尔士话,意思是“白鹰”。夏天,现在还能在这些像海绵一样玲珑剔透的悬崖上,采到迷迭香,薄荷草,野生的牛膝草,浸在水里便成甘露的海茵香,和编席用的那种长在沙土里的多节草。可是再也找不到灰琥珀,黑锡,或者绿的、蓝的和灰绿的粘板石了。狐、獾、獭和貂也都离开了;从前在波特兰的悬崖上,比方说在康纳叶地岬,还有羚羊;现在也没有了。现在在某几个小湾里还能捕到比目鱼和鲱鱼,但是胆怯的鲑鱼再也不在米迦勒节①和圣诞节之间到威尔士来产卵了。像在伊丽莎白时代,有一种不知道名字的鸟,个儿和鹰差不多,能把苹果切成两爿,只吃里面的籽;这种鸟现在也看不见了。再也看不见那种英文叫做“科尼士乔”、拉丁文叫做“卜罗考拉克斯”的黄嘴鸟了,这种鸟爱捣乱,专门把燃着的树枝扔在茅屋顶上。还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海燕,现在也看不见了,这是一种从苏格兰群岛飞来的候鸟,岛上的居民用鸟嘴里流出来的油点灯。在傍晚时分退潮的潺潺声中,再也找不到古代传说的一种生着猪蹄、发出牛犊叫声的鸟了。潮水再也不把那种长着胡子、蜷耳朵、尖嘴巴,用没有爪甲的爪子拖曳着走路的海豹,冲上岸来了。在这现在很难认出来的波特兰,因为没有树林,从来没有人见过夜莺;可是现在连老鹰、天鹅和野鹅都逃光了。波特兰现在的绵羊,肉很肥,毛也很细。在两世纪以前,那些稀稀落落的母羊因为啃这种草的缘故,个儿很小,肉又硬,毛又粗,简直跟居尔特的牧羊人的羊群一样。居尔特的牧羊人好吃大蒜,寿很长,往往活到一百岁,可以用一米多长的箭从半英里之外射穿敌人的胸甲。荒地产的羊毛也是粗糙的。今天的象棋墩跟过去的象棋墩截然不同,不仅人类把这个地方掘得一塌糊涂,连希里群岛刮来的狂风也在破坏这里的石头。
①即米迦勒天神节,在九月二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