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特被删掉了。
“我没有儿子。”里查德低声自言自语地说,他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腹痛,身子弯成了两截,呼吸也停止了。
当阵痛过去之后,他慢慢朝家里走去。
他首先看到,大厅里那一堆穿破了的旅游鞋没有了。
他又来到楼梯前,用手抚摸着栏杆。还在十岁的时候,塞特就在栏杆上深深地刻下了自己名字的第一个字母。一个十岁的孩子,本当知道哪些事该干,哪些事不能干,可是莉娜不让他管教孩子。这些栏杆是他花了差不多整整一个夏天的时间亲手做的。后来,他在被刻坏的地方锉了又锉,磨了又磨,但字母的痕迹依然留在上面。
而现在,这些痕迹没有了。
楼上。塞特的房间。一切是那样的干净、整齐、干燥,丝毫没有住人的痕迹。象蛇一样缠绕在一起的一堆电线不见了,扩音器和麦克风不见了,塞特整天摆弄“修理”(其实,他既没有乔恩的才华,也没有他所具有的埋头苦干精神)的一大堆录音机零件同样不见了。整个屋里丝毫看不出这里曾住过一个名叫塞特哈格斯特罗姆的半大孩子。这些痕迹一点也没有了。不仅这个房间没有,其他房间也都没有了。
里查德一直站在楼梯旁边,打量着周围的一切,直到传来一阵渐渐驶近的汽车的轰鸣声。
“是莉娜。”他心里想,不由感到一阵强烈的负罪感,“莉娜打牌回来了……当她发现塞特没有了的时候,会说些什么呢……”
“杀人犯!”他想象得出她的尖叫声,“你杀死了我的儿子!”
但他并不是杀死了他……
“我把他删掉了。”他低低说了一句,便到厨房去迎接妻子。
莉娜更胖了。
出去打牌的是一个体重将近一百八十英磅的女人,可回来的女人至少有三百英磅,也许还更重一些。她甚至不得不微微侧过身子,才勉强从门口挤了过来。三个小时之前,她的皮肤还是白里透黄,略带病态,可是现在,已经变得象病人一样苍白。她那双被沉重的眼皮盖住了一半的眼睛,冷漠而鄙夷地望着他。
她的一只肥胖而松软的手里拎着一只聚乙烯口袋,里面装着一只肥大的火鸡,火鸡在口袋里不停地滑动和翻滚,活象一具已经毁容的自杀者的尸体。
“你这么死盯盯地看什么呀,里查德?”她问。
“看你,莉娜。”里查德心里想,“我在看你。因为,在这个我们已经没有孩子的世界上,你就变成了你手里的那个玩意儿;在这个你用不着再爱任何人——不管你的爱是多么有害——的世界上,你就变成了你拎的那个家伙。我在看你,莉娜。在看你。”
“看这只鸡,莉娜……”他终于说,“我一辈子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火鸡。”
“那你干嘛还象根木头似的戳在那儿瞪着它?帮一把比什么都好!”
他从莉娜手里接过火鸡,放到厨桌上。
“别放这儿!”莉娜气冲冲地叫道,并指了指贮藏室的门,“把它塞到冷柜里!”
他拎起火鸡,来到贮藏室。里面放着一台“阿马纳”牌冷柜,在荧光灯的惨白的寒光下,活象一口白木棺材。他把火鸡塞进冷柜,然后回到厨房。莉娜从食品橱里取出一罐夹心巧克力,开始有条不紊地一块块消灭。
“莉娜,我们要是没有孩子,你会不会觉得遗憾呢?”里查德问。
她吃惊地望着他,好象他疯了似的。
“我干嘛自寻烦恼?”她用问话回答了他的询问,然后把吃剩的半罐糖放回食品橱,说道,“我要睡了。你是走呢还是又要坐下来打字?”
“你睡吧,我还再坐一会儿。”他的声音出奇的平静,“时间不长。”
“那个破烂家伙行吗?”
“什么?……”他立刻明白她指的是什么,于是,一种强烈的负罪感再次涌上心头。
“你那个侄子呀……总是异想天开。完全象你,里查德。要不是看你这么文静、老实,我真会以为他是你十五年前的成绩呢。”她放肆地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出人意外的高,是上了年纪的庸俗女人的典型笑声。他拚命压住怒火才没有揍她。接着,她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微妙、含蓄,象那台冷柜一样苍白和冰冷。
“我只呆一会儿。”他又重复地说,“要写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