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我认出了菲利贝托的手迹,大大的圆体字,在备忘录表格上我看到过。八月二十五日这一天的日记像是由另外一个人写的,有时看上去简直像是一个小孩的笔迹,一个个字母分得很开,有时又写得很潦草,简直没办法辨认。
空缺了三天后,叙事重新继续:
“尽管一般我只相信真实的……可一切都发生得这么自然,而且都是真实的,确凿无疑!凉水器是实实在在的,我们完全意识到其存在。而当恶作剧者把一些东西放入其中,水就变红了……很快就会消失的烟圈是真实的,哈哈镜里的奇形怪状的形象是真的,什么都没死,现在的与忘却的,真实的……如果一个人在梦里路过天堂,而且有人递给他一朵花,以此表明他去过那儿,当他醒来的时候他发现了手中的花……然后……现实:有一天被击成无数碎片,头往西,尾向东,我们仅得到来自其巨大躯体上的一片。自由而虚幻的海洋,只有当它被关进一只贝壳时才是真实的。三天前,我的现实已到了将在今天给抹去的阶段,现实就像条件反射,日常琐事,就像记忆外壳。然后某一天,它会像地球的震动一样提醒我们其巨大的能量,让我们知道将至的死亡;它斥责我们怠慢生活,我们熟知的一个被遗弃在一边的现实总在那儿,推搡着我们以便让它变成活生生的东西。我再次将这一切归之于我的想像。查克穆尔,高雅柔软,在一夜之间变成了黄色,几乎称得上是金黄色,看上去像一尊闲下来的神。他的膝关节比以前更自如了,笑脸也更和蔼了。昨天我终于被惊醒了,我真真切切地听到黑夜中有两个生命在呼吸,黑暗之中除了我自己还有另一处脉搏在跳动。没错,从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真是一场噩梦:快睡着!我自己也弄不清楚装睡装了多久,我每次张开眼时,天就是没亮。房间里有一股香与血的味道,连恐惧也能闻得到。黑暗中,我瞪大眼睛四处搜寻,看到了两个闪着冷酷黄光的亮点。“我几乎停止了呼吸,赶紧打开电灯。查克穆尔直挺挺地站在那儿,脸带微笑,一身浅黑色,那血红色的肚子除外,两只紧挨楔形鼻的斗鸡眼把我给吓瘫了。他的下齿紧咬着上唇,只有他叔叔硕大而不正常的脑袋上那方形头盔上闪着的光芒显示出一丝生命的迹像。查克穆尔朝我走过来。天开始下起雨来了。”
我记得菲利贝托是在八月底被解职的,谣传他疯了,而且还说他有偷窃行为。我不相信这些。在他的备忘录里我的确看到了一些很谎诞的东西。比如有一次他问部门秘书,水里是否有股味儿,另一次则向供水部主动请缨,说他能让老天在沙漠地带下雨,对这些我没法解释。或许那年夏天非同一般的大雨对他有些影响,也可能是住在那有一半房间锁着的,积满灰尘的时代久远的大房子里又没有家庭与仆人,所有这些使他最终变得神志失常了。下面几段是九月末记的。
“如果愿意的话,查克穆尔是个小可人儿……魔水的汩汩流动声……他知道有关季风、赤道雨、沙漠祸害的许多神奇故事,他还谈到由他神奇的创造力创造出来的每一种植物的系谱。比如说:杨柳是他任性的女儿,荷花是他最宠爱的孩子,仙人掌是他的岳母。让人难以忍受的是那股味儿。那股从不是人的气味,不是从肉体里发出的气味;那是独一无二的、从凉鞋中散发出来的迥异于人的味儿。查克穆尔一边尖笑,一边叙述他如何被勒普隆奇恩发现,又如何被带入现世与人类发生接触的经过。他的灵魂原本平静地安身于水与风暴之中,用来雕刻它的石头是另一种物质,把它从其避身之所拽出来是残酷又不自然的,我觉得查克穆尔决不会原谅此事。他喜欢这将至的美。
“当他自以为是阿特克人的时候,我就得给他浮石,供他清除那店主胡乱抹在它肚子上的番茄酱。当问及他与塔拉劳克的关系时,他看上去有些不悦。他发怒的时候,那原来就以十分令人作呕的牙齿会变尖并闪着光芒。开始几天,他睡在地窖里,昨天开始,他睡到了我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