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水中走去,直到冰冷的水漫过我的腹部。以前,周围往往交织着太多目光,我不敢向这边张望,不敢到这片水域来,更不敢念着那个名字在水中摸索。但现在——
湖水仿佛一位不可思议的魔术师,将我生生分成了两半。我的身体好象从水面那儿一分为二。水下那一半身体犹如正在融化的软糖,静静地溶在水中。水波幽凉。不时有浪头带着优雅的力道涌过,浪尖上点缀着水沫缀成的蕾丝。
我喊出她的名字,——一遍遍地喊着她的名字。
“泰莉!泰莉!噢,泰莉!”
小时候,你总是觉得只要呼唤什么人,就一定能得到回答。那时的你总以为自己想象中的一切都会成为现实。的确,有时候这样的想法也算不上大错特错。
我心里想着泰莉。去年五月,她一路欢笑着在水中游去,脑后拖着金黄的马尾辫。阳光照在十二岁女孩小小的肩膀上。我记起,她的身影消失在水中,救生员跳进湖里,泰莉的妈妈尖叫起来……但泰莉再也没有浮出水面。
救生员一定是去劝她回来的,但她不愿回到我们的世界来。救生员上岸时,他那双骨节粗大的手里只有几缕水草。泰莉走了。学校里我身边那张课桌后再也不会有她的身影;夏夜的青砖路上再也不会有我们嬉戏时的笑声。她走得太远,湖把她留下了。
在这孤独的秋日里,水面与天空显得无比辽阔,沙滩长得异乎寻常。我最后一次来到这里。——我孤身一人,最后一次来到这里。
我一遍遍地喊着她的名字。泰莉,噢,泰莉!
吹过我耳际的风无比温柔。拂过贝壳们嘴边,聆听它们低语的,就该是这样的风。水升起来,漫到我的胸口,不久又沉下去,褪到我膝侧。水波来来去去,起起落落,轻吻着我的双脚。
“泰莉!回来啊,泰莉!”
我只有十二岁。但我很清楚我是多么爱她。这种爱无关欲望,无关伦常,如永远比肩而卧的风,海,沙一般纯洁无暇。这种爱来自我们在温暖的沙滩上共度的悠长假期,也来自乏味的学校里那波澜不惊的单调生活。多年来那些漫长的秋日里,我曾一次次地帮她从学校把书背回家……
泰莉!
最后一次喊出她的名字时,我不禁颤抖起来。我觉得自己脸上有水。真奇怪,浪不会溅得这么高。
我转过身,走回沙滩上,在那里伫立了半小时之久。我希望能看到一些迹象,一些征兆,再次捕捉到泰莉存在过的证明。最后,我跪下来,小心翼翼地堆起沙堡来。以前,泰莉和我在沙滩上垒过无数沙堡,但这次我刚垒好一半就站了起来。
“泰莉,如果你听见我在喊你,就来把这沙堡盖完吧。”
我向视野中那个褐色斑点走去。那是妈妈。水漫上沙滩,一圈圈地环绕着沙堡。小小的城堡一点点分崩离析,沙地逐渐平滑如初。
我静静地沿湖岸向回走去。
远远地,一只木马发出一阵干涩的轻响。但那不过是风开的玩笑。
第二天,我乘着火车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