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 译

拉斯并不是非常聪明，却很鲁莽。每次他把事情搞砸了，总会重复这么句话：“我当时也没仔细想。”

到了拉斯三十岁那年，他终于被带到了法官的面前。所有认识拉斯的人都觉得，这完全在意料之中。

“为什么？”法官问道，“你当时是否只想逃离肇事现场？你是否知道肇事逃逸只会让你的处境更糟？如果你留在现场，并帮助困在另一辆车中的那一家人，他们或许就不会丧命，你现在也不会站在法庭上，被指控害死了三个无辜的人。”

拉斯发自内心地感到羞愧，他目光盯着地板说道：“我当时也没有仔细想。”

拉斯的律师在法庭上慷慨陈词，并佐以各种数据、图表等来说明：拉斯只是无法控制自己当时的罪恶行为，因为他的智力水平偏低。

“智力水平偏低又能怎样？”拉斯想，“最糟糕的情况也不过是令自己感到羞耻。”

冗长的审判一直持续到下午四点。法官逐渐失去了耐心，他最终同意了律师的请求——“选择性改造”。于是，拉斯被判处以十年的“神经元退化性改造”。

拉斯不知道这判决意味着什么，但是他也听到了一些关于新刑法的风言风语：罪犯如果有自我控制能力，便对其实施监禁；罪犯如果自控能力不强，将对其实行脑前叶白质切除术。

拉斯明白他可能属于后者。

脑前叶白质切除术可吓坏了拉斯，他可无法忍受成为一个彻底的傻子，他向自己的律师请求道：“你得救救我！如果我向最高法院上诉，那得花多久？”

律师回答他：“噢，不超过八个月吧。”

“可是，他们明天就会给我实施脑前叶白质切除术了！”拉斯说道，他此时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升高的嗓音。

“我会为你做些什么的，我尽力而为吧。”

“什么时候？”

“后天。”

拉斯可真不应该这么用力地揍他的律师，更不应该在离窗口那么近的情况下做这种危险举动。但是，拉斯还是有他自己的说法。在下一个星期，他对另一个法官说道：“我当时也没有仔细想。”

同一天晚上，拉斯又一次被宣判谋杀罪名成立，法警们当即把拉斯押送到了行刑手术处，一名医生很快将拉斯深度麻醉。

当拉斯醒来，他感到头很痛——思考对他来说，变得极为艰难。在一间明亮的房间里，那些人让拉斯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床上休息。拉斯喜欢这张床，房间里还有个电视机。

一名温柔的护士帮助他沐浴，进食。当拉斯在浴室的镜子里看到自己脸时，发现自己的头上缠着绷带。

几天后，拉斯的头痛消失了，医生们帮他撤下了绷带。拉斯感到自己的脑袋里，有些……有些变化。他模模糊糊地想起，在之前，自己脑袋就像被装了个引擎，整天高速地运转，驱使着自己想去冲啊，撞啊，抓呀……

但现在，这台引擎安静了下来。他的脑袋里充满了朦胧模糊的平静。

医生走了进来，友好地和拉斯交谈。他拉着拉斯的手，就好似拉斯是个小孩子——一个１．８米高、９０千克重的孩子。

“现在你感觉不错吧，拉斯？现在你可以离开这里了，你应该在社会上自力更生，走入广阔的世界。”

“不过我很喜欢这里，”拉斯抗议道，弱弱地。他竟然没有像以前那样轻易地大发雷霆。

“别担心，拉斯。我们会一直照顾你的。你永远都不会感到寂寞。我和护士们每周都会来看望你的，我们还给你找了个很轻松的工作。听上去不错吧？”

“是啊。”拉斯说道，这时他只能想到用这个词来回答。

拉斯搬到了位于老年之家的新房子里，尽管他只有三十岁。随后，拉斯开始在附近的一所学校当看门人。

人们都对拉斯很友善，从没有人讥笑他头上的疤痕，也从没有人因为他的愚笨和迟钝而捉弄他。残酷的现实世界似乎离拉斯很远。拉斯可完全没注意到这些，因为他对世界的认识只局限于三步之内的空间，或者有什么东西是他可以吃的。

当拉斯得知事情的真相时，十年过去了。

那位医生看上去老了很多，也显得有些紧张。

“你必须和我们回到行刑手术处那儿，”医生说道，“你已经完成了你的赎罪。”

“什么？”拉斯没听明白。

“你不记得吗？你经历过一次手术，在你做了一些……一些愚蠢的事情之后。”

拉斯努力地回忆着，但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他对早前的记忆感到陌生而不适。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说着，并快活地笑着，因为他觉得，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似乎发生在远古时代。

“但是你的‘改造期’已经结束了，拉斯。你已经还了债。我们得取出那片抑制你大脑前叶功能的钛片。”

“什么？”

“我们故意对外宣称，‘神经元退化性改造’只是传统的脑前叶白质切除术。因为专家们担心，如果公众知道罪犯们的神经元退化是可恢复的，他们会觉得这并不是真正的刑罚。”

“我很害怕！”

“别怕，拉斯。我们会照顾好你的，跟我来吧？”

拉斯并不愿意跟医生去，但是医生那肯定的神情和语气使拉斯不敢违背他的意思。

拉斯在医院的床上醒来，头痛欲裂。屋子里强烈的光线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想起了十年前所有的事情。

拉斯站了起来，冲出屋子，护士拉住他，要他回到屋内，但是被他推倒在一边。他一脚踹开医生办公室的门，冲到他桌子前。医生惊讶地看着他。

“拉斯！你应该休息，昨天才刚做的手术。”

“你们到底在我的大脑里搞了什么鬼？十年来我竟然一直是个白痴！”

“简单说，我们让所有人都认为你的脑前叶白质被切除了。当然，所有人都变得很同情你。如果他们知道我只是在你的脑袋里植入了一个隔片，并且你有朝一日可以恢复，他们就不会对你那么友善了。”

“这该死的惩罚真是太残忍了！”

“难道你愿意接受真正的传统脑前叶白质切除术？”

拉斯沉默了，然后他低声说道：“看来当十年白痴并不是最糟糕的。”

医生耸了耸肩膀，“十年来，你变得很老实，周围的社会环境变得更为安全。统计数字表示，我甚至为此挽救了好几条生命。”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医生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你在说什么？你自由了！”

“就这种自由？这自由唤醒了我脑袋里那台疯狂的引擎，它正高速运转着，就像个定时炸弹！”

拉斯脑袋里就像有只大怪兽，被迫休息了十年，现在又突然被惊醒，“你可不能把我搞成这样了又不管，我又会去犯罪的！”

“那就不是我的问题了。如果你又被判刑了，可能你最终会再次回到我的手术台上。我已经为几百名罪犯实施了手术。这可是个伟大的成就，犯罪率下降了百分之六十。成打的职业罪犯在他们最容易犯罪的岁月里做着编织、清洁和保姆等工作。”

“他们没有一个再有机会……有机会回到你的手术台？我是说，没有再次犯罪的话。”

医生审慎地盯着拉斯的双眼。

“罪犯可以自由地选择重新施术。”他拿出了一张合同和一支笔，“在这里，还有这里签名。”

过了会，当他们又把拉斯推进手术室时，拉斯开始犹豫了。或许他应该尝试自然地生活。但是，就在这时，医生给他注射了麻醉剂，他说不出话了。

在他昏迷前，拉斯想：“至少这次，我仔细想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