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体皮肤的香味,四处可见的柔软,地平线被云层遮得模模糊糊(这儿是天堂),尘世的欲望,肉体的痛苦与不适,所有的禁忌,在越过真实世界的那一刻,都被抛到二十亿英里远的地方去了……
“我爱你,艾西莉娅。”亚历克斯说。
浩置从水箱里爬出来,发现有两条留言等着他。不是电子邮件,是老式得可爱的电话留言。很明显不是康弘的。
第一条留言是路易斯的。他今天不能见浩置了,他有另外的事情。浩置看了一下时间,还是星期二,感觉好像他在超现实世界里和艾西莉娅做了好几天爱似的。
超现实世界呆的时间像梦一样,过得特别快。几个小时发生的事情给人好像几天的感觉,实际上浩置只在水箱里只呆了三个小时多一点。
第二条留言是丢安的。这位前冲浪运动员身体很不好,希望浩置去看望他。丢安和康弘是对立的两个极端。大田人喜欢无名无姓,欣赏数字化的肉体消融,而丢安则看重心灵之间的交流,蔑视肉体的必然死亡。他和路易斯一样藐视威胁他个人生活信条的对技术的依赖。前冲浪冠军(因此在浩置看来像上帝一样神圣)的脚沾到冲浪英雄殿堂——太平洋的水,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在他冲最后一次浪时,接触到大量的从污水排放口排放出来的剧毒废弃物,就患上急性A型病毒性肝炎。他就要死了。
丢安的房子地势很低,但外形漂亮,面朝东南的东京湾,在这里和夏威夷之间,除了一望无际的大海,就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了。最近,他喜欢连续几天坐在他的阳台上,边吸烟,边喝啤酒,边沉思。即使面对死亡,丢安仍然很平静。他是浩置理想的人生模范。
丢安打开着的房门里传出阵阵音乐,是下层人爱听的那一种。丢安的门从来不锁,他说宁愿遇到强盗,也不愿一个人在家呆一整天。浩置顺利地穿过房间,来到阳台上。
门打开着,太平洋的和风吹得薄薄的塑料遮光帘上下飞舞。丢安背对着门,坐在一张颜色鲜艳的折叠躺椅上,一缕蓝色的轻烟从他头上升起,地板上乱扔着空酒瓶。他的头不时地和着沉闷的音乐节奏前后摇晃,双脚搭在阳台的栏杆上不停地抖动,身上穿着浩置给他买的那件黑色丝绸和服,前胸和后背上用汉字写着“大海”两个字。
“浩置,我亲爱的朋友,”丢安头也未转地问候道,他拿起遥控器把折叠椅放低到更方便聊天的水平,“很高兴见到你,我的城里人。”
阳台上还靠着一把折叠椅,浩置打开折叠椅,在他朋友对面坐下。
丢安的气色看来很不好,上次浩置来看他才过了一两个星期,病毒已在飞速地侵蚀着他的身体。看到丢安这个样子,浩置禁不住惊骇地瞪大了眼睛。这位自己热爱的冲浪之神已憔悴不堪,大块的黄疸已爬到他高高的颧骨和手背上,脏乎乎的亚麻色头发平直地耷拉着,油腻得很,凹陷的双眼暗淡无神。丢安看起来连打赢一个小孩的气力都没有,更不消说冲过20英尺高的浪头了。他好像一个在银座废墟里扒食的流浪饥民,脸上丝毫看不出任何全美冲浪冠军的风采。
“你的脸色不太好,”浩置迟迟疑疑地说,“也许,你应该去医院再检查,治疗。”
“滚他妈的医院,”丢安的声音很逼人,但却听不出什么恶狠狠的劲儿,他已经没有力气争辩了,“如果丢安要死,也要死在这儿。看着大海,抽烟,喝酒,听音乐,和朋友聊天,而不会死在牵满电线,堆满瓶罐的病床上。除了止止痛,那些医生不能再做任何事情,我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他咧嘴一笑,瘦骨嶙峋,简直像戴了僵尸的面罩。他拿起烟和一瓶未开的酒,若无其事地把那酒瓶抛给浩置,又弯下腰从椅子下面再拿出一瓶。
“不要担心老丢安啦,”他说着噗的一声打开瓶盖,深深地灌了几大口,“你怎么样,伙计?”
浩置深深地吸了口气:“冲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