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九个或者十个夜晚之后,他有点痛苦地懂得了,他从这些被动地接受他学说的学生中、不可能期望什么,只有从那些有时候敢于合情合理地反对他的人中间,才会找到希望。
前者尽管可爱,使他喜欢,却不能上升到个性,后者则原来就显得可能性多一些。有一天傍晚(现在傍晚也用来做梦了,现在他只有在天亮的时候醒一两个钟头),他把这所学生众多的幻想的学堂永远停了课,只让一个学生留下来。这是一个默不做声的少年,神情忧郁,有时候很倔强,瘦削的脸容跟他的梦想者相类似,他的同学们突然消失,并没有使他惊慌很久。经过几次个别讲授之后,他的进步就已经使老师大为惊讶。可是,不幸的事发生了。有一天,这个人从梦中醒来,仿佛从粘糊糊的沙漠里出来一样。他瞧着傍晚朦胧的光,突然弄错,以为是黎明。他明白自己并没有做梦。整个晚上,整个白天,失眠的难以忍受的清醒压倒了他。他想到林莽里去踏勘一下,使自己疲劳。可是在毒芹丛中,他仅仅做了几个短暂而朦胧的梦,得到一些粗糙的一瞬即逝的幻景,毫无用处。他想再把学生召集起来,但是他刚刚说了几句简单的鼓励的话,就变了形状,消失不见。在这种几乎无休无止的失眠中,气愤的眼泪烧灼的着他的老眼。
他懂得,把组成梦的无条理的杂乱事物加以模造,是一个男子汉所能从事的最最困难的工作,即使悟透了超级的和低级的谜也不行,要比用沙子搓一条绳子或者用没有脸的风铸成一个钱还要难。他明白,开初的失败,是无法避免的。他发誓,忘掉开始时把他引入歧途的庞大幻景,寻找另一种工作方法。在付诸实行之前,他花了一整个月,恢复被精神错乱所消耗的体力。他放弃了入梦之前的一切预想,因而几乎每天有一段合理的时间可以人睡,在这期间他做的很少几次梦,他也并不在梦中加以观察。为了使任务得以重新开始,他等待着满月的时候来到。来到之后,他傍晚下到河水里净身,礼拜了夭上的众星宿,呼唤了一个强大有力的名字的规定的音节,就去睡觉。他几乎立刻做起梦来,不禁心跳不止。
他梦见了活跃、温暖、秘密的它,有一只握紧的拳头那么大小,石榴的颜色,隐约地藏在一个还没有面孔和没有性器官的人体里面,一连十四个明净的夜晚,他以小心翼翼的爱去梦见它。每一个晚上,他观察着它,发现它越来越明显。他不触摸它,仅仅限于目睹着它,察看着它,也许还以目光纠正着它。他从许多的距离,许多的角度,观察它,培养它。到了第十四个夜晚,他用食指触了触它的肺动脉,然后又从里到外触摸了整个心脏,这次检查使他很满意。有一天晚上。他故意不做梦,然后重新拿起那颗心,祈求了个星宿的名字,开始从事另一个主要器官的幻影。一年不到,他已经达到了骨架和眼皮。无数的头发也许是一项最困难的工作。他梦见了一个完整的人,一个小伙子,但是不能站起来,不会说话,也不睁开眼睛。一夜接一夜地,他梦见这个小伙子在睡觉。
诺斯替教的创世纪说,造物主捏成了一个红色的亚当,但是不能够站起来,这个巫师花了那么多夜晚在梦中制成的亚当,就跟那个泥土捏的亚当一样笨拙,粗糙。原始。有一天下午,这个人几乎把自己的成品完全毁掉,但是他后悔了(还不如毁了的好)。他把大地的神祗,河上的神祗都祈求遍了之后,扑到那座也许是只老虎,也许是匹马的雕像脚下,恳求这个不知各的神的救助。这天黄昏,他梦见了这座雕像。他梦见它是活的,颤动的。它不是老虎和马匹的丑恶变种,而是同时是这两种强有力的动物,也是一头公牛,一朵玫瑰花,一场暴风雨。这个多面的神向他显示,说它在地上的名字是火,在这个圆形的神庙里(以及其他同样形状的神庙里人),曾经受过祭献,受过崇拜。它将魔术般地使这个梦中的幻影获得生命。以致所有的生灵,除了火自己和做梦者之外,都以为这是个有骨有肉的人。它命令,一旦此人被教会了礼仪,就要派到到另一座坍毁的神庙去,那些金字塔还在下游耸立着,以便有人在那个废墟里赞颂它的名字,在这个做梦的人的梦中,做梦的人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