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听说他离开伊斯坦布尔的消息时,尽管还没有全然忘记他,但我们已不再去想他了。因为许多年来,我们都没有再从任何城市听说他的任何消息,我心想可以留下他画给我的图画,作为我们童年的回忆及童年伙伴的信物。为了不让父亲与我后来的军人丈夫发现这幅画,惹得他们生气或嫉妒,我仔细涂掉人物下方的名字“谢库瑞”与“黑”,让它们看起来好像有人不小心在上面滴上了父亲的哈桑帕夏墨水,意外发生后再刻意画成花朵掩饰。既然今天我已经把这幅画还给他,你们之中那些因为我在窗口向他现身而看不起我的人,或许会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或许会重新考虑考虑。
十二年之后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在窗口多呆了一会儿,沐浴在晚霞的深红余晖中,虔敬地望着花园在这种光芒中逐渐变成浅红色,继而再变成橘红色,直到傍晚的寒意把我唤醒。外头没有风。如果街上有人经过,或者我父亲,他们看见我站在敞开的窗口会说些什么,我不在乎。梅丝茹,齐威尔帕夏的女儿,每星期都和我兴高采烈地到澡堂去洗一次澡,她总是不停地笑,不停地乐,总会挑一些最不恰当的时机说些最吓人的话。有一次她告诉我,一个人永远无法彻底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我是常常这么想的:有时候我会随口说些什么,一开口才发觉自己想他了,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又使劲地认为自己没有去想他。
我不想对你们隐瞒我曾经一个一个地偷窥过父亲邀请至家中的细密画家们。当他们当中可怜的高雅先生像我不幸的丈夫一样失踪之后,我觉得很难过。他是那些画家们当中最丑,也是最死气沉沉的一位。
我掩上百叶窗,走出房间,下楼来到了厨房。
“母亲,谢夫盖没听你的话,”奥尔罕说,“刚刚黑到马厩牵马的时候,谢夫盖溜出厨房,跑到门洞后面偷看了他。”
“又怎样!”谢夫盖说,手里拿着杵,“妈妈也从壁柜的洞里偷看他。”
“哈莉叶,”我说,“晚上给他们煎几片杏仁糊甜面包,少放点油。”
奥尔罕开心地跳上跳下,谢夫盖则默不作声。然而当我转身上楼时,他们两个却赶上我,兴奋地尖叫着、推挤着从我身边过去。“慢一点,慢一点。”我笑着说,“两个小捣蛋。”我轻轻地拍了拍他们瘦小的背。
夜晚降临时,与孩子们一起呆在家里,多美好呀!父亲已经安静地埋首于书中了。
“你的客人走了,”我说,“我希望他没有太烦你?”
“恰巧相反,”他说,“他让我很开心,他像以前一样非常尊敬他的姨父。”
“那很好。”
“但如今他也很小心谨慎。”
他这么说,与其是想观察我的反应,还不如说是用轻视黑的口气来结束这个话题。若是在别的时候,我一定会反唇相讥,可是此时,我感觉他还骑着白马在走,想起他,我微微一颤。
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稍晚我发现,在有壁柜的房间里,我紧紧搂着奥尔罕。谢夫盖也加入了我们,他们两个推挤了一会儿,原以为他们俩又打了起来,结果我们全部滚到了地板上。我像爱抚小狗一样摸着他们,亲了亲他们的后脖和头发,把他们紧搂胸前,感觉他们的重量压在了我的乳房上。
“啊哟,”我说,“你们的头发臭死了。明天你们跟哈莉叶去澡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