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前面忘了提的话,现在就要对你们说,我什么都不怕,除安拉,人世所制定的刑罚对我而言毫无意义。我所害怕的,是像我这样的杀人凶手,将在最后的审判日接受各式各样的酷刑,正如荣耀的《古兰经》中,比如在“准则”这一章中所清楚描述的那样。在我能够得到的为数不多的古书里,常常可以看到鲜明而强烈的酷刑图画;或者以前的阿拉伯画家们在小牛皮上画的地狱图里,也有许多简单、幼稚但同样吓人的场景;或者,莫名其妙地,就连中国和蒙古艺术大师画的鬼折磨图也是。每当看到这些图画,每当我想像这些惩罚的色彩和痛苦时,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歪解得出这么一个逻辑:“夜行”这一章第三十三句是怎么讲的?它难道不是写着,一个人不应该毫无理地夺走另一个人的生命,这是真主所不允许的?那么好吧: 被我送入地狱的贱货既不是安拉所不允许杀的穆斯林;而且此外,我有太多砸烂他脑袋的理由。
这个家伙诽谤我们这些接受苏丹秘密委托制作书本的人。如果我没让他闭嘴,他早已经公开指责姨父人、所有细密画家、甚至奥斯曼大师都是不信教者,而任由气急败坏了的艾尔祖鲁姆教长的狂热追随者恣意妄为。只要听见有人大声地说细密画家犯了亵渎罪,这些本来就在找借口展示其力量的艾尔祖鲁姆信徒们,将不仅仅满足于杀掉细密画师,他们还会将整个画坊夷为平地,而苏丹陛下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我依照每次来此的习惯,拿出藏在角落的扫帚和破抹布把四周打扫干净。当我打扫时,心里感到热乎乎的,觉得自己是个安拉的好仆人。为了不让他收回我这幸福的感受,我向安拉祷告了许久。能让一只狐狸的大便冻成黄铜一样的寒冷,直钻入我的骨髓。我的喉咙已开始隐隐作痛。我跨步到了外头。
过没多久,在同样奇异的心境下,我发现自又了另外一个居民区。我不知道苦行僧修道院被关闭了的居民区和这里有什么关系,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也不知道我怎么就到了这两旁立着柏树的街道。
但不管我走多远,仍有一个念头是我摆脱不了的,它像只虫子一样啮咬着我的心。或许我跟你们说说,就可以稍微减一些。那个“龌龊的诽谤者”,或者说是“可怜的高雅先生”——其实两者本来就是同一个——这位已故的镀金师在离开人世前不久,当他激动地指责姨父时,还对我说了另外一件事。他指责姨父大人在所有的画中都使用了异教徒的透视技巧,然而当他发现我并没有反应时,这只禽兽进一步说道:“还有最后的那幅画,在那幅中,姨父污辱了我们所信仰的一切。他的所作所为不再只是无神论者的行为,完完全全就是亵渎。”在这个混蛋进行此诽谤三个星期前,姨父大人的确叫我画过一些不同的东西,像是一匹马一枚钱币和死亡,要我以差异极大的比例画在一张纸的不同位置上,而这也正是法兰克绘画的形式。在姨父要我画画的纸上,他总是用其他纸遮盖住上面一大部分,似乎想要对我和其他细密画家隐瞒些什么。而这一部分是已经拉好了线,由倒霉的高雅先涂过金的。
我想问姨父在最后的大幅图画中他都画了些什么,然而有多东西没让我问。如果我问了他,他一定会怀疑是我杀害了高雅先生,并且会把他的怀疑告诉大家。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件事让我感到不安,那就是如果我问了他,姨父可能坦承高雅先生所说的是对的。偶尔,我对自己说我可以去问,假装是我自己有所怀疑,而不是从高雅先生那儿得来的。但这并没有减轻恐惧。人如果是无意识地做了一些不信教的事,那也许并不可怕,然而我现在却头脑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