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这位是刑警,逮住了前些天行窃的小偷,特来通知你出面的。”
主人似乎这才明白刑警来干什么。他低着头,面对偷儿毕恭毕敬地施礼。他大概是觉得偷儿比虎藏先生长得更加仪表堂堂,便贸然断定他是刑警。偷儿肯定是要吃惊的,但又不便声明:“我是小偷!”只好佯作不知,依然袖着手站在那里。毋须说,因为他戴了手铐,叫他拿出手来也办不到。如果是正常人。看这光景,总会明白个七八分的。可是我家主人不比寻常,他有个毛病,总是无端地怕见官吏和警察,对大官儿的威风十分畏惧。不错,他也明明知道,按理说:警察者流无非包括自己在内的人们花钱雇来的门卫而已;但是一碰上实际,他便显得格外唯唯诺诺。因为主人的老子昔日曾是荒郊村长,过惯了对上峰弯腰施礼的生活,说不定这种秉性又传给了儿子呢。真是可怜极了。
刑警感到主人很滑稽,笑眯眯地说:“明天上午九点以前,请到日本堤警察分局去一趟。失盗物品都是些什么?”
“失盗物品有……”主人刚说了头,偏偏浑然忘却,记得的只有多多良山平的山芋。尽管他心里是在想:山芋呗,提不提的,倒没什么。不过,刚说“失盗物品嘛……”下边竟然词穷,这总有点显得呆头呆脑,不成体统。若说别人家被盗,猛然之间,可能说不清楚;而自家失盗,却不能明确回答,这会被当成尚未成年的证据。有念及此,才横下一条心来说:
“失盗物品有……山芋一箱。”
这时,偷儿似乎觉得非常滑稽,弓起身来将脸儿埋在衣襟里。
迷亭哈哈大笑,说:
“好像丢了点山芋,非常心疼哪!”
只有刑警听得格外认真。
“山芋是弄不回来了。其他物品差不多都到手啦。好吧,你去看一下就清楚了。还有,退还时要交一份收条,去的时候别忘了带图章……一定要在九点以前到日本堤分局,是浅草警察署管辖内的日本堤分局。那么,再见!”
刑警独自哇啦啦,说罢而去。偷儿也随后出去。偷儿手被铐着,不能关门,门儿只得依然敞着。主人虽然诚惶诚恐,这时也显得不满,鼓起腮帮,砰的一声将门儿关了。
“啊哈哈……你对刑警可非常尊敬呀!假如你总是那么谦恭和蔼,到也是个好男子。可是,你只对刑警恭恭敬敬,这就不怎么样了。”
“可,人家费心费力来通知的嘛!”
“通知怎么?那是他的职责呀!平平常常地接待,就满够意思啦!”
“可,这不是一般的职责呀!”
“当然,这不是一般的职责,是所谓侦探这种不招人喜欢的职责,比通常的职责还卑劣!”
“喂,说这种话,你可要倒霉的呀!”
“哈哈……那么,就不要再骂刑警了吧!不过,你尊敬刑警,还总算说的过去,至于你尊敬盗贼,可就不能不令人吃惊了!”
“谁尊敬盗贼?”
“你呀!”
“我何曾结交过盗贼?”
“何曾结交?不是你对盗贼客客气气的吗?”
“几时?”
“就是刚才,不是卑躬折节了吗?”
“胡说!那是刑警呀!”
“刑警能是那种派头吗?”
“正因为是刑警,才是那种派头哪!”
“真顽固!”
“你才顽固哪!”
“啊,首先请问:刑警到别人家,难道就那么袖着手,直挺挺地站着吗?”
“谁敢说凡是刑警都不能袖着手?”
“你那么凶,我可有点害怕。在你客套过程中,他可是一直站着不动的呀!”
“刑警嘛,也许会有这种姿态的。”
“真够主观,怎么说也不听。”
“就是不听嘛!你不过嘴皮上说什么‘偷儿’‘偷儿’的,可你并没有当场见过那个偷儿破门而入。只是凭空想象,片面地一口咬定罢了。”
谈到这里,迷亭绝望了,似乎觉得主人已不可救药,竟一反常态地默默无语;主人却以为难得一次说服了迷亭,十分开心。在迷亭眼里,主人因顽冥不灵而人格贬值;可是,在主人看来,正因为他固执己见,才比迷亭高出一等。人世间不时地会有如此咄咄怪事。有些人认为顽固到底就是胜利,然而那当儿,本人的人格却大大地贬值。奇怪的是,顽固者本以为至死也要保全面子,至于后人予以轻蔑,没人理睬等等,却是做梦也想不到的,这真是够幸福的了。据说这种幸福被名之为“猪猡的幸福”。
“总之,明天你想去吗?”
“去呀!叫我九点以前到,我八点就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