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冷酷的老军宫身穿灰色大氅,佩带红色勋章,站在那仿佛紧裹着他的气势汹汹的人潮中很为惹眼。可是在那无所不在的喧哗之中却有一个人泰然不动。那人是个妇女。“看,我的丈夫来了!”她指出了他,叫道。“看,德伐日!”她紧挨着那冷酷的老军官站着,不挪一下地方,而且,在德伐日等人押着他通过街道时也寸步不离;在他被押到了目的地有人从背后打他时她也寸步不离;在积聚了长期仇恨的刀子拳头狠狠地顶点般地落在他身上时,她仍然寸步不离。等到他受了伤倒地死去之后,她却突然活跃起来,一脚踩在他脖子上,挥动她那早作好准备的残忍的刀把他的脑袋割了下来。
圣安托万执行他那可怕的设想的时刻到了。他要把人当作街灯一样挂起来,表现自己能够成为什么样的人,能干出什么样的事。圣安托万的血液沸腾了,暴虐与铁腕统治的血溅洒出来,溅在要塞总监尸体横陈的市政厅台阶上,溅在德伐日太太的鞋底上——为了把尸体砍作几块,她曾用脚踩在尸体上。“把那边那灯放下来!”圣安托万瞪大了眼四处寻找新的杀人工具,然后叫道,“他还有个兵士在这儿,让他给他站岗吧!”那个哨兵叫人晃里晃荡吊上了岗哨。人潮又往前涌。
黑色的气势汹汹的海涛,浪涛与浪涛间的破坏性的升腾与撞击,那撞击的深度那时还无法估量,其强力也还没有人知道。激烈地震荡着的毫不内疚的人的海洋,复仇的呼号,经过苦难的熔炉锻炼得僵硬的脸,在那脸上怜悯再也留不下痕迹。
人潮的面孔上活跃着各种各样狰狞的和狂怒的表情,其中却出现了两个集团,每个集团七人,跟别的面孔形成呆板的对比。海洋从来不曾冲刷出过比它们更加值得纪念的海难遗物。七个囚徒突然被冲破他们坟墓的风暴解放出来,被高高地举在众人头上。他们感到害伯、茫然、惶惑、惊讶,仿佛末日审判已经到来,而在他们周围欢天喜地的人们的灵魂都已无可救药。还有七张面孔被举得更高,那是七张死去的面孔,耷拉下的眼皮和半露出的眼睛等待着末日审判。面孔虽冷漠,却带着一种有所期待并未死心的表情,很像是作了一个可怕的停顿,准备着抬起垂下的眼帘,用没有血色的嘴唇作证:“是你杀了我!”
七个囚徒被释放了出来,七个血淋淋的人头插在了矛尖上,那受到诅咒的有八个堡垒的要塞的钥匙、某些被发现的信件、很久以前就怀着破碎的心死去的囚徒的遗物—一诸如此类的东西在一千七百八十九年七月中旬被圣安托万的震天动地的脚步声护送着通过了巴黎市街。现在,但愿上天击败露西达尔内的幻想,不让那脚步侵入她的生活!因为那脚步疾速、疯狂,而且危险;而在德伐日酒店门前跌破了酒桶多年之后,那些脚步一旦染成红色是很难洗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