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莱佛先生每一个细胞都洋溢着最令人气愤的施主气派。他曾像赶绵羊一样让这三位少爷走在他前面来到索霍区那平静的街角,要露西的丈夫收他们做学生。他挺关怀地说道,“嗬!这可是给你们夫妇野宴上增添三个奶酪面包呢,达尔内!”可这三个奶酪面包都被彬彬有礼地谢绝了。斯特莱佛先生很生气,此后在培养三位少爷时他便化愤怒为教育,要他们以后当心那个家庭教师的穷酸傲气。他还有个习惯,喜欢喝着美酒向斯特莱佛太太宣布达尔内太太当初曾玩过花招,要想“钓上”他,而他却有一套以金刚钻对金刚钻的招数,使自己“幸免上钩”。皇家法院的熟人偶然跟他一起喝酒,听他撒了这个谎,也都原谅了他,说他那谎话重复得太多,连自己也信以为真了。犯了错误,却又坚持不改,这种家伙若是叫人押到一个合适的僻静地方悄悄绞死倒是活该。
这些东西都是露西在她那回音角里时而沉思、时而忍不住微笑时听见的,一直听到她的女儿长到了六岁。孩子的脚步声、亲爱的父亲永远活跃而有节制的脚步声、亲爱的丈夫的脚步声,这一切不用说都跟她的心贴得很紧。她以她的才智和品德勤俭地维持着他们共同的家,过着富裕而没有浪费的生活。这个家的最轻微的回音不用说对她也都是音乐。还有,她四周的回声在她耳里不用说都很甜蜜。她的父亲曾多次告诉她,她在婚后比未婚时对他更孝顺了(如果那还有可能的话)。她的丈夫曾多次告诉她,家务的烦恼与责任似乎并没有分散她对他的爱和帮助,而且问道,“你对我们几个人都照顾得那么周到,仿佛我们只有一个人,却既不显得太忙,也不觉得太累。亲爱的,你有什么魔术一样的诀窍?”
但是在这整个时期,却也有别的回声在那街角气势汹汹地隆隆作响。而现在,在小露西六岁的生日那天,那隆隆的回声已开始变得可怕起来,仿佛法兰西那一场巨大的风暴正挟着汹涌的海涛奔袭而来。
一千七百八十九年七月中旬的一个晚上,罗瑞先生从台尔森来时已经很晚。他在黑暗的窗前的露西和她丈夫身边坐下了。那是一个炎热的风暴欲来的夜晚,三个人都回忆起多年前那一个星期天的晚上,那时他们三人也在同一个地点观望着闪电。
“我开始觉得我今晚应该在台尔森度过,”罗瑞先生把他的棕色假发往后一推,说。“白天我们忙得不知道该从何处入手,该干什么好。巴黎的政局十分动荡。我们的信托业务实际上应接不暇,那边的客户们似乎迫不及待地要把财产托付给我们。有些客户确实发了疯,还想把财产送到英格兰来。”
“情况似乎有些严重,”达尔内说。
“你是说似乎有些严重么,亲爱的达尔内?是的,但是我们不知道有什么理由严重。人们简直不可理喻!我们台尔森有些人年龄越来越大,这种平白无故的反常麻烦可叫我们吃不消。”
“可是,”达尔内说,“天空有多么阴暗,预示着风暴到临,你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