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几乎送了他的命。父亲失去了平素的坚忍精神,他的痛苦(通常憋在心里),有时通过刺耳的牢骚发泄出来。“怎么?”他憋不住了就连连说,“我儿子居然参与了普加乔夫的阴谋!公正的上帝呀!我居然活到了今日!女皇开恩,不判死刑!莫非这么一来我就轻松了?死刑并不可怕。我的高祖死在红场断头台上,但他把圣洁的良心留给了子孙,先父跟沃伦斯基和赫鲁晓夫①一同遇难。但是,一个贵族居然背叛了自己的誓言,跟杀人犯、强盗、逃亡奴才相勾结!……这是全族的奇耻大辱!……”母亲看到父亲气极而绝望的样子,吓坏了,不敢在他面前哭泣,想尽办法给他鼓气,说流言不可信,说世人的非议不足为据。但父亲是安慰不了的。
①阿尔杰利彼得洛维奇沃伦斯基(1689—1740),俄国贵族政治家,彼得大帝时代担任外交和行政工作,安娜女皇时代,企图进行一些国家体制的改革,因为策划推翻日耳曼人比伦集团而被捕处死。赫鲁晓夫是他的同志。
玛利亚伊凡诺夫娜的痛苦比谁都深。她坚信,只要我愿意,我是可以洗刷干净的,她猜到了真情并且认为她本人便是我不幸的根源。她瞒着别人,偷偷流泪,暗自伤心,同时却不断思考着拯救我的办法。
一天晚上,父亲坐在沙发上翻阅《圣朝年鉴》,但他的思想却远在天边,因此,这一回阅读对他没有产生通常的效果。他嘴里吹着老式进行曲。母亲默默地织着毛衣,泪珠不时掉到毛衣上。坐在旁边做女红的玛利亚伊凡诺夫娜突然开口说,情况迫使她必须到彼得堡去一趟,请求给她路费。我母亲听了非常难过。“你干吗要去彼得堡?”她说,“玛利亚伊凡诺夫娜!莫不是你也想丢开我们了?”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回答说,她的前途全靠这次旅行了,她要仗着以身殉国者的女儿的身分去寻求权势者的援助和庇护。
我父亲垂下头。凡是任何令他想起儿子可疑的罪行的话,他听了都难以忍受,象是肉中刺。“去吧,小姑娘!”他叹了一口气,说道,“上帝保佑你找个好丈夫,可不是个无耻的叛徒。”他站起身,走出去了。
玛利亚伊凡诺夫娜跟我母亲面对面,便把自己的打算部分地告诉了她。我母亲老泪纵横,拥抱了她,祈祷上帝保佑这计谋能有个圆满的结果。给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准备了行囊。过了几天她就动身上路了,身边带了巴拉莎和忠心的沙威里奇。这老头儿勉强跟我分手以后,想到他能服侍我的未婚妻,也多少得到些儿安慰。
玛利亚伊凡诺夫娜顺利到达了索非亚①,她在驿站旅馆里得知行宫当时就在皇村,便决定在那儿住下。她租了隔板后面的一个小房间。站长太太立刻跟她交谈起来,说自己是皇宫里司炉的侄女,又告诉她宫廷生活的一切秘密。这位太太还告诉她,女皇通常早上几点钟起床,何时喝咖啡,何时散步,有哪几位大臣这时候奉陪,昨日白天女皇说了些什么话,晚上又接见了什么人——一言以蔽之曰,安娜符拉西耶夫娜的这一席话可以写成好多页历史著作,对于后代极有价值。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全神贯注地听着。她们一同走进花园。安娜符拉西耶夫娜告诉她每一条林荫道和每一座小桥的变迁史。散步完了,她们回到驿站,彼此都称心如意。
第二天一清早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就起床,穿好衣裳,静悄悄地走进花园。早晨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