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经常地想着她。他本来想写一封信给她为自己辩解。“但是,”他说,“这有困难。对此我已想了好久了。在我们相爱时,我们无需说什么话就彼此了解。然而双方的爱情不是永久不变的,有一个时期,我本来可以找些话来留住她,但我没有做到。”格朗用一块方格子的手绢擤鼻涕,再擦擦他的胡髭。里厄瞧着他。
“医生,”格朗老头说,“请原谅,但是我怎么说呢?……我信任您。在您面前,我能说话,说了使我感到激动。”
显然,格朗离关心鼠疫还有十万八千里。
晚上,里厄发了一份电报给他的妻子,告诉她说,城已封了,他身体健康,要她继续当心自己的身体,他惦念着她。
封城后过了三个星期,里厄从医院里出来的时候,看到一位年轻人在等他。
那人说:“我想您认识我吧。”
里厄觉得好像曾见到过他,但思索着不敢肯定。
“我曾在事件发生前,为了了解阿拉伯人的生活情况而来讨教过你,”那人说,“我叫雷蒙朗贝尔。”
“啊,对了!现在您大有文章可做了。”里厄说。
对方显得有些烦躁,他说他来不是为了这件事,他是来请里厄医生帮忙的。
他接着说:“原谅我的冒昧,但是在这城中我没有熟识的人,我们报馆的通讯员不幸是个笨蛋。”
里厄邀他陪自己步行到中心区的一家诊疗所去一次,因为他有事要吩咐。他们就顺着黑人居住区的小街走去。天色逐渐朦胧,但是过去一到这个时刻就很吵闹的城市,现在却变得出奇的安静,从余辉未尽的天际传来的几声军号声,只能说明军人们还作出像在执行任务的样子。他俩沿着坡度很大的街道往下走,两旁是阿拉伯式房屋的蓝色、赭石色和紫色的墙头。朗贝尔谈着,情绪十分激动。他把妻子丢在巴黎,说真的,这也不是他的妻子,但同妻子没有多大区别。封城开始后他曾给她打过一份电报。起初他认为事情长不了,他只想设法同她通信联系。他在奥兰的同行们告诉他,他们对此无能为力;邮局把他拒之门外;省府一位女秘书对他的要求则嗤之以鼻。他最后只好去排了两个钟头的长队,获准打了一份仅仅只有“一切均好,不久再会”几个字的电报。
但是今天早晨起床时,他忽然想到毕竟他不能预计事态会持续多久,决定离开奥兰。由于他是经人介绍过的(他的职业有这种便利),所以他能够见到省府办公室主任,他向主任说明原委:他与奥兰市无关,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他是偶然来此的,因此按理应让他离去,即使出去后要接受检疫隔离也在所不惜。主任对他说他对此十分理解,但就是不能作例外处理。主任又说他将再研究一下,但总的说来情况是严重的,不能作出任何决定。
朗贝尔说:“但我毕竟是外地人。”
“这没有疑问,但总而言之,还是希望这次疫病不要拖得太久。”
为了结束谈话,他试图安慰朗贝尔,提醒他能在奥兰找到很好的报道资料,如果仔细考虑一下,任何事件都有可取的一面。朗贝尔只能耸耸肩膀。这时他们已走到市区的中心。
“真是糊涂话,医生,您是明白的。我不是生来就是为着写报道的。也许我是生来为着同一个女人一起过活的,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里厄说,这种说法不管怎样,看来还是合情合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