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声望去,只见逐波的头破水而出。观海连忙赶过去,心疼地将妻子拉上坡道。由于过度疲劳,她的冠已经失去光泽,但大大的眼睛和精巧的颧骨仍昭示着她的秀美。和她靠在一起时,可以感觉到她的一根根精瘦的肋骨,但在他眼里,她依然毛色光鲜,乌黑发亮,光彩照人。一家三磕切,就数她捕鱼的本领高,可她把自己的所得差不多都给了儿子,自己总是吃得太少。
“银鳍鱼!”她兴奋地上叫着,“我还以为它们全死光了,不想在石缝里还能找到这么几条,我只发出一束声波,便将它们全击倒了。”她看了看筏子四周,突然焦急地问道,“远游呢?他没回来吗?”
“还没有。他潜得太深了,要呆很久的。”
观海把妻子拉近些,听她呼哧呼哧地呼吸声。她在水下呆得久了,此时上来,正贪婪地呼吸着。稍微缓过气来后,她便骄傲地从喉囊里吐出三条小鱼来。
“这真是天神的恩赐!”逐波说道,前鳍虔诚地垂着,“天神知道我们困苦,特地给我们每人送来一条鱼。”
她选出一条最大的,放在一边,给儿子远游留着。
“这是给我们的好儿子的。”她一边说,一边又把中等大的一条分给了观海,把最小的一条留给了自己,“儿子是天神赏赐给我们的最珍贵的礼物,可他让我操透了心。他太自恃自己年轻力壮,不惜身体,过分劳乐;太自恃自己的胆量与勇气,不惜到冰下潜水,下到极深处,寻找失事飞天的遗骸。更让人担心的,是他的不幸。多少年了,他一直没有找到自己的配偶。”
“希望总会有的。”观海在一旁鼓励道。
“永远不可能了,”她痛苦地低语道,“因为再没有别的幸存者了。”
“是的,也许在海里是没有了。不过,现在他想要的是长生石,是到达太阴大地的机会。”
“我记得……”她闭上眼,靠着观海,慢慢叙说起来,“我记得儿子见过他爷爷的长生石。那时,他还是个小蝌蚪,不及我的鳍长,但是他被那黑石子给迷住了。他摸着它。向爷爷打听起长生石的情况来。
“爷爷告诉他说,那是飞天的第二脑,可以让他的肉身永远活在虚空里。还说,他自已那颗长生石是在占代一个飞天的船只失事地点找到的。儿子又问,长生石是如何做成的。回答是,飞天自己长出来的,从肉冠里长出来的。爷爷还告诉他,长生石是两栖人生命的最高阶段。两栖人一生要经历三个阶段:鱼——鸟——石。
“儿子当时就说,将来他要像爷爷一样,潜到冰下去,找到自己的长生石,然后跟爷爷一起到太阴大地去。”
观海紧紧搂着她,一同沉浸在对过去时光的回忆里。
“自那时起,”逐波继续说道,言语中充满了伤感与忧愁,“他从未忘记过寻找长生石的事。为了找到长生石,他潜水比谁都潜得深,钻在淤泥里。把找到的任何一艘腐烂船只都翻了个底儿朝天,寻找他从来没有找到过、也将永远找不到的长生石。”
偎依在观海的怀里,呼吸着寒冷的空气,逐波不觉微微发抖。她睁开眼来,抬头望天,目光从东方一直扫到西方。东方,满天血红,太阳欲灭;西天,通天门神殿上空,早已是午夜星空,群星闪烁。
“是的,儿子永远找不到长生石了。”逐波喃喃低语道,“因为我们的世界正在灭亡。我想,我们恐怕是海里的最后三个幸存者了。至于飞天——”说到这里,逐波的前鳍因疑惑而颤抖起来,“自孩提时代起,我就目睹朋友们一个个升天飞去,耳听他们的一个个诺言,说要为留在海里的我们衔回长生石。可他们一去不复返,没有一个回来,包括你父亲。”
“是啊,现在的确是一个艰难的时期,”观海略一抬头,朝那个血红的、已不再温暖的太阳方向指了指,说道,“寒冷和饥饿伴随着我们。可远游依然保持着一颗我们早已失去的年轻的心,充满了勇气与信心。漫长的寒冻也许永无尽日,然而他将继续寻找,游得更远,潜得更深,呆得更久,直到找到他的长生石。”
“但愿如此。”逐波叹了口气,说道,“我为他祈祷。”
“我找到啦!”一个声音突然从水里传出来,充满了成功的喜悦,“一颗完美的长生石。”
远游从水里一跃而出,逐波赶紧奔过去拉他。不等她赶到,远游已经爬上筏来。只见他冠子高高地挺立着,亮闪闪的,上面戴着一颗亮晶晶的黑石子。
他一下躺倒在筏子上,长长吸了口气,冷得直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