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这番烂漫秋色的大敌。有些秋天,红的黃的叶子正火烈烈地闪烁着,突然的三天寒雨洗尽了所有的色彩。秋雨打落了艳丽的叶子,汲尽了它的色汁。当你漫步在褐色土路上,你只要信脚踢起一片落叶,就会发现叶子的肖像完整而清晰地印在泥土上,就像是小学生用的赛璐珞复印纸印上去的一样。这些年,壮丽的秋色短暂、兀然而炽烈。然而,哪一个秋天不是炽烈的呢……秋天,是最美丽的季节。
有的人毕生独爱秋天。在他们眼里,萧索的寒冬是秋之预言的实现和完善;春亦不过是秋的一段序曲,夏天则是微微倾斜的长廊,通向一年一度的绚丽烂漫。我们爱上了这焕发着勃勃生机的衰颓景象,仿佛我们是一群追逐女色之辈,厌倦了滑嫩肌肤下紧裹着无穷活力的十九岁的窈窕淑女,偏偏爱上更松软、更端庄,秘密地迸泄着生命火焰的三十岁的少妇。我们不去追逐亭亭玉立的少女或羞花闭月的美人,独钟情于满头银发、颧骨凸出但风韵犹存的年届半百的老妇。
我们这些挚恋着秋天的人,心中渴盼的正是十月枝头的红叶。要是谁在五六月里见到了这种叶子,那可真叫人寒心。那不是经风傲霜而渐渐成熟了的叶子,而是病态——火烧病、枯萎病,要么就是除莠剂害的,再不就是虫灾,或者早衰症——学着秋天壮丽的样儿灿灿然起来,就像儿童患了可怕的少年衰老症。但是,到了八月,在新罕布什尔,我们会很自然地寻觅着跳荡在枫树枝头的一抹真正的天赐的火红。是的,就是在八月,在那忽晴忽阴、忽暖忽冷,忽而是风暴大作、忽而是月光皎洁的变幻莫测的八月,一夜轻霜暗暗地挥动着画笔,一点一点地涂抹着瑰丽的秋景。中午,还是那么酷热、干燥,草垛烤得焦黃,行人被热浪蒸腾得奄奄一息,一见到湖水便匆忙扔下肩头的行装,不顾一切地冲过去。然而,清晨依旧是寒意袭人。在格伦伍德,我们一早起来,就生上火炉,烤走一夜寒气和寒露的湿气。这时,我们透过浓浓的晨霭,凝视窗外,暗自发问;山冈上是否添了几许新红?
今天,天气会暖和起来,说不定午后还要热上一阵。但是,天空如此晴朗,晚间肯定又是夜凉似水。你看,天上那些个星星,成千成万,那么明亮,那么耀眼,今宵又将是一场寒霜。什么地方什么人家的西红柿怕是保不住了。今儿中午,我们正在黑水饭店吃饭,一个老头刚跨进店门,就朝柜台边的另一个老头喊开了:“你家园子挺过来了?”
碧苍苍的树上出现第一片红叶的时候,秋从此蔓延起来。绿茵茵的山坡上便有一棵树披上一色红妆,那是成百上千枫树中的一棵,率先朝着这无边无际的碧色屏障开火了。随后,到了九月,沼泽枫繁茂的湿地上开始了火光烧天的总攻势。沼泽枫领头,跟着是小树林和乱丛棵子。这些很不起眼的小树棵棵,在春夏季节,为草原边的湿地默默奉献着微薄的绿荫,在高大的橡树和榆树(这种树,即便是在新罕布什尔,如今也很稀有了)主宰着的风景里,在黑魃魃的糖枫林中,谁还会注意到它们呢?但是,一到九月,它们全都粉墨登场,一层风采。沼泽枫是秋的前卫。它们在寒森森的晨幕上闪烁着,宛若朱红色珐琅,璀璨夺目。当山冈上的岩枫极力保持住夏日的那份青碧,甚至暗黛,这些沼泽枫正纷纷怒放着,恰似国庆的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