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到虫子,我想起一件事,内田百闲先生有一天下午提着虫笼子来到我家。内田先生对音的世界颇有研究。这天他带来的是草云雀,我说:“这草云雀我的院子里有。”第二天,他打发人送来了金琵琶。送来的时候,正赶上我练习弹筝很忙,所以竟不知道什么时候送四季的情趣来的。练筝结束,身子非常累,连话都懒得说,对于唱呀拉呀都感到厌烦,对弟子们也没好气儿。就在这时,金琵琶突然叫了起来。我就像听见了朋友安慰的话语一般,本来浑身累得软瘫瘫的,怎么都不得劲,这时仿佛全身的疲乏霍然消失,顿时身心轻松,非常快活。使我深感到朋友的可贵。那只金琵琶现在还活着,我走过走廊时,常常停下步来,倾听它的叫声。
秋月高悬的夜晚,我虽看不见,但能感觉到它,并且心里立即想象出儿时看见过的月亮。
秋天的落叶声,给人以似凄凉又似怕人之感,颇像梅特林克的《盲人》 中的无形的东西,躺在被窝里听,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秋未,一场晚秋雨过后,虫声也有声无力时,便感到苍凉的冬意袭人。再过一阵子,虫声一下停止,就到枯叶飞舞之时了。初冬,遇上晴和天气,如同小阳春一般。
秋天的食物松荤上市时,最富于秋意。秋天吃用松蕈做的菜,非常可口。春天吃竹笋,初夏吃鲣鱼,实际上,人们往往因食物而忆起季节来。也会联想起往事。有个故事说:有个穷本匠,人们不敢随便给他小豆饭吃,如果在平常干活儿的日子给他小豆饭吃,他便撂下活计不定跑到什么地方去玩。这是因为祭祀之日必定吃小豆饭,他把这事牢记在心的缘故。
到了冬天,我便想起儿时看见过的青桔子,因为是刚摘下来的,皮硬,一摸疙疙疽疽的,同时气味也最强烈。这些,使我意识到初冬的来临。
入冬,把一直敞开着的拉门关闭起来,面向长火盆一坐,产生一种安适感。
冬夜,围着火盆,家人闲话;或跟彼此不客气的来客无休止地闲聊,不觉就是深夜,这也另有一番情趣。
吃食里,一家团圆吃肉素烧是件乐事。近来汽车多了,已享受不到了。从前我常送艺上门,夜间坐人力车回家,饿着肚子经过饭馆门前,眼睛虽看不见,但也能知道现在正走过什么饭馆的门前。不坐车步行时,各种饭菜的香味,更易钻进鼻孔。闻着鸡素烧的香味。西餐馆的气味、还有鳝鱼馆子的味儿,忍受着寒风吹扑面颊和脖颈,又冷又饿又累,不禁胸中涌起快些到家安享家庭温暖的念头。这时,回家便是个乐趣。
话头有些岔开了,我在汉城时,一个寒冷的黄昏,从北汉山刮来刺骨的寒风。我暖乎乎地坐在车上。那时父亲在釜山的衙门里做事,薪俸微薄。我忽然想到父亲现在干什么呢?想到父亲的处境,遂给他寄去了钱。这不算孝敬父母,只不过是在天寒时才想起来的。还有,听见枯树的声响,便会想起朋友及其他许许多多的事。
我一到冬天,因惧怕寒冷,便懒散地躺在被窝里用四季的情趣功。这也不用点灯,仰面而卧,用手摸着读放在肚皮上的盲文书,或使用点字的工具书写。越到寒冷的深夜。越能沉下心去。一边听着拉门咔嗒咔嗒作响,一边作曲,格外舒畅。即便熬个通宵,也决不感到劳累,而且用脑子,不久身子也会热起来的。不作曲时,照这样子读书,也能安下心去,字句容易印入脑海。这是盲人所独有的世界,那乐趣是好眼睛的人想象不到的。我常在自己的头脑中进行合奏,想象着音的世界,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