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小宝自见到她以来,直到此刻,才听到她的笑声。只是她脸上涂满了莲蓉豆泥,难见如花笑靥,但单是听著她银铃般的笑声,亦足已畅怀怡神。韦小宝说她“是我她妈妈”,其实便是骂他“小婊子”,因为他自己母亲是个妓女,但听她笑得又欢畅又温柔,不禁微觉后悔,又想:“做婊子也没什么不好,我妈妈在丽春院里赚钱,未必便贱过他妈的木头木脑沐王府中的郡主。”又挟了几片火腿喂她吃了,说道:“你如答应不逃走,我就将你手上穴道也解了。”小郡主道:“我干么逃走?脸上刻了只小乌龟,逃出去丑也丑死了。”
韦小宝心想:“待你得知脸上其实没有小乌龟,定然是要逃走了。那钱老板也不说几时来接她出去。宫里关著这样一个小姑娘,给人发觉了可干系不小,那便如何是好?”
正凝思间,忽听得屋外有人叫道:“桂公公,小人是康亲王府里的伴当,有事求见。”韦小宝道:“好!”低声道:“有人来了,你可别出声。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知不知道?”小郡主摇了摇头。韦小宝道:“说出来可吓你一大跳。那些人个个都要害你。只有我瞧著你可怜,暂且收留了你。如果给人知道你在这里?哼哼,哼哼……”心想:“说些什么重话吓她最好!她最怕什么?”转念间,说道:“这些恶人定要剥光你的衣衫,打你屁股,打得痛得不得了。”小郡主脸上一红,眼光中果然露出恐惧之色。韦小宝见恐不效,便出去开门,门外是个三十来岁的内监。
那人向韦小宝请安,恭恭敬敬的道:“人小是康亲王府里的。我们王爷说,好久不见公公,很是挂念,今日叫了戏班,请公公去王府喝酒听戏。”韦小宝听说听戏,精神一振,但自己屋中藏著一个小郡主,既怕给人撞见,又怕她声张起来,诸多不便,一时颇为踌躇。那内监道:“王爷吩咐,务必要请公公光临。今日王府中可热闹著呢,掷骰子,赌牌九,什么都有。”韦小宝听到听戏,不过精神一振,听到赌钱,那可是精神大振了。他自从发了大财之后,跟温氏兄弟、平威他们赌钱,早已无甚趣味,掷掷骰子,只是聊胜于无,康亲王府中既有赌局,自民豪赌,那还理会什么小郡主,大郡主?当即欣然道:“好,你等一会儿,我就跟你去。”他回入房中,将小郡主松了绑,放在床上,又将她手脚绑住,拉过被子盖在她身上,低声道:“我有事出去,过一会儿就回来。”见她眼光中露出疑虑之意,说道:“珍珠还不够,我去珠宝□买些,研碎了给你搽脸,那才十全十美。”小郡主道:“你……你不要去。珍珠又贵。”韦小宝道:“不打紧,你好哥哥有的是钱,要叫你羞花闭月,多花几千两银子算得什么。”小郡主道:“我……我在这里很怕。”
韦小宝见她可怜楚楚,略有不忍之意,但要他不去赌钱,小郡主便再可怜十倍也没用,挟了一块工鱼给她吃了,拿过四块八珍糕,叠起来放在她嘴上,道:“你一张嘴,便有一块糕入口中。可得小心,糕儿一跌到枕头上,便吃不到了。”小郡主道:“你……你别去。”嘴上有糕,说话声音细微几不可闻。
韦小宝假装没听见,从箱中取出一叠银票,塞在袋里,开门出去,把门反锁,兴匆匆的跟著内监到康亲王府去。
一到康亲王府门口,只见大门外站立著两排侍卫,都是一身鲜明锦衣,腰佩刀剑,气概轩昂,比之韦小宝第一次来时戒备森严得多了,那自是惩于“鳌拜党徒”攻入王府之失,加强了守备。
韦小宝刚进大门,康亲王便抢著迎了出来,身子半蹲,抱住韦小宝的腰,笑道:“桂兄弟,多日不见,你可长得越来越高,越来越俊了。”韦小宝笑道:“王爷你好。”康亲王笑道:“好什么?你也不多到我家里来玩儿。我多见你就好,少见你就不好。”韦小宝笑道:“王爷吩咐我多来,那可求之不得。”康亲王道:“你说过的话可得算数。几时我向皇上讨个请,准你的假,咱们喝酒听戏,大闹他十天八天。就只怕皇上一天也少不得你。”携了韦小宝的手,并肩走进。众侍卫一齐躬身行礼。
韦小宝大乐。他在宫中虽然得人奉承,毕竟只是个太监,哪有此刻和王爷携手而行的风光?到得中门,两个满洲大官迎了出来,一个是新任领内侍卫大臣多隆,通常称之为侍卫总管的,另一个便是他的结拜哥哥索额图。索额图一跃而前,抱住了韦小宝,哈哈大笑,说道:“听说王爷今日请你,我便自告奋勇要来,咱哥儿俩热闹热闹。”侍卫总管多隆也上来著实巴结。四人一踏进大厅廊下的吹打手便奏起乐来。韦小宝从未受人如此隆重的接待,自是眉飞色舞,差一点便手舞足蹈起来。到得二厅,厅中二十几名官员都已站在天井中迎接,都是尚书、侍郎、将军、御营亲军统领等大官。索额图一一给他引见。
一名内监匆匆走进,打了个千,禀道:“王爷,平西王世子驾到。”康亲王笑道:“很好!桂兄弟,你且宽坐,我去迎客。”转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