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可说道:“庄子里还有一个庖丁解牛的故事。这段文字写得非常好,我念给你听:“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注二),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膝之秘奇,(注三),砉然响然,奏刀砉然(注四)莫不中音,合乎桑林这舞,乃中经首之会。(注五)文惠君日:嘻,善哉!技盖至此乎!庖丁释刀对曰: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睹,官知止而神欲得。(注六)批大却,导大窍。(注七)”念了原文,慧可用显浅白话文他替解说一遍,听得蓝玉京心神欲醉。慧可道:“你可知道要点是在什么地方?”
蓝玉京道:“是不是目无全牛四字?”
慧可道:“对了,庖丁所见,只是下刀最易的空隙之处,顺乎自然之理,亦即是他所谓的‘神通’。这已经是‘悟道’之言了,所以前贤注释这段文字说:操刀既久,顿见理间。才睹有牛,已知空却。亦犹服道日久,智照渐明,所见尘境,无非虚幻。”
蓝玉京想起师祖给他心法上的“本门武学,贵在神悟……不必拘泥,顺其自然,天地万物,皆足以法”等语,暗自想道:“庖丁解牛的道理确是可以和本门武学相通。”
慧可道:“另一个要点是避实击虚,庖丁用来解牛那柄刀,用了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注八),你知道什么道理吗?”
蓝玉京道:“请大师指教。”
慧可道:“那是因为他避开经络相连处和骨节盘结处。《庄子》说:“彼节者有间(江九),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虽然,每至于族(注十),吾见其难为。怵然为戒,视为于上,行为迟,动刀甚微,然已解(注十一),如土委地,捉刀而立,为之四顾,炎踌躇满志!”
蓝玉京心向往焉,喃喃自语道:“游刃有余,原来是这样来的,唉,不知我何时方能达到这个境界。”
慧可道:“听你这番说话,其实你已经领悟不少了。”
刚说到这里,忽见牢洞上方的岩石已经移开,那蒙面人跳下来了。
蓝玉京道:“这些日子,多射你悉心指点,我的一套太极剑法,初步可以算得是练成了。今天我想试一试不必一招一招来练,也不必依其顺序,就当作是我和你用整套剑法来拆招如何?”
蒙面人听到“整套”二字,露出蒙面外面的一双眼睛眨了一眨,似乎有点疑问的神色,不过,他仍然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于是蓝玉京便即从起手式开始进招,两仪相生,四象衍化,六合混一,八卦循环等招,跟着源源使出,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
蒙面人心里赞了一个“好”字,“这孩子的天资聪颖,真是迥异常流。我最多可以举一反三,他则是闻一知十。唉,怪不得周公瑾当年有既生瑜何生亮之叹。师父常常赞我聪明,我也以为我的学武资质还算不错的,谁知比起他来,却又差得远了,目前我可以胜他,再过三年,只怕我就未必能是他的对手!”蓝玉京见那蒙面人见招破招,见式破式,仍然一如往昔,好像漫不经意地就把他一口气使出来的七招剑法全都化解,也不由得暗暗佩服。“只怕我那一招白鹤亮翅,也未必能够难倒他。”他可不知,那蒙面人看似轻描淡写,其实在剑法上已是尽展平生所学。
两人都是暗暗佩服对方,过了十数招,忽地又都是不约而同的“咦”了一声。
原来蓝玉京使到了“三转法轮”这一招,已经有了那蒙面人意想不到的变化。“三转法轮”是接连划出三个剑圈的,他却是圈里套圈,一共划出了九个剑圈,而且斜正不一,把本来已经算得变化复杂的一招,弄得更加复杂!
但蒙面人的应招,也是出乎蓝玉京的意料之外。
上一次他破蓝玉京这一招“三转法轮”,是向相反的方向划出剑圈,以急速旋转的剑势,把蓝玉京的剑牵引脱手,此际却是顺着蓝玉京的剑势,木剑就似轻飘飘的一张纸似的,“贴”在蓝玉京的剑上,这么一来,他固然绞不脱蓝玉京的剑,蓝玉京这一招的威力也发挥不出来。谁也克制不了谁,只能又再变招了。
蓝玉京的新招变化,层出不穷,那蒙面人也是随机应变,一一化解。双方的变化都是悉依剑理,各有千秋。不过其中几招,蒙面人却是倚仗功力之助,方始能够不在招式上吃亏的,但因他对蓝玉京功力的深浅早已洞悉无遗,他可以将自己需要增添的功力计算得非常准确,令得蓝玉京看不出他是在“取巧”。
不知不觉,蓝玉京的一套太极剑法已经使完了,他重新又使了一招“起手式”,蒙面人眉头一皱,似乎不以蓝玉京又要“从头来过”为然,只是他却不能说出来。原来他也在期待蓝玉京使出那一招“白鹤亮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