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类来自民间的作品也许没有经过文人改动,或者经过文人之手而大致保存原样,所以离口语总是很近的。
13.1.2记实
文言定形之后,不只叙事,就是记言,用文言也成为行文的习惯。这样写,不管怎么忠实,总不免要隔一层,容易化明确为模棱。有两位史学大师反对这种做法。一位是唐朝的刘知几,他在《史通言语》篇里说:“而后来作者,通无远识,记其当世口语,罕能从实而书,方复追效昔人,示其稽古。”另一位是清朝的章学诚,他在《文史通义古文十弊》篇里说:“记言之文,则非作者之言也,为文为质,期于适如其人之言,非作者所能自主也。”适如其人之言有好处,是逼真。文言作品间或有这样写的,但是不多,只有《世说新语》是例外。如:
(1)简文道王怀祖,才既不长,于荣利又不淡,直以真率少许,便足对人多多许。(《赏誉》)
(2)庾玉台,希之弟也。希诛,将戮玉台。玉台子妇,宣武弟桓豁女也,徒跣求进。阍禁不内(纳),女厉声曰:“是何小人,我伯父门不听我前!”因突入,号泣请曰:“庾玉台常因人脚短三寸,当复能作贼不(否)?”
宜武笑曰:“婿故自急。”遂原玉台一门。(《贤媛》)
(3)桓南郡与殷荆州语次,因共作了语。顾恺[kǎi]之曰:“火烧平原无遗燎。”桓曰:“白布缠棺竖旒旐。”殷曰:“投鱼深渊放飞鸟。”次复作危语。桓曰:“矛头淅米剑头炊。”殷曰:“百岁老翁攀枯枝。”顾曰:“井上辘轳卧婴儿。”殷有一参军在坐,云:“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
殷曰:“咄咄逼人。”仲堪眇目故也。(《排调》)以上是一般的记实,是逼真好,不逼真也未尝不可。还有特殊的记实,非照原话写不可的。如:
(4)一日上堂曰:“汝等诸人肉团心上有一无位真人,常向诸人面门出入,汝若不识,但问老僧。”时有僧问“如何是无位真人”,师便打云:“无位真人是什么干屎橛!”师问乐普云:“从上来一人行棒,一人行喝,阿那个亲?”对曰:“总不亲。”师曰:“亲处作么生?”普便喝,师乃打。师问木口和尚“如何是露地白牛”,木口曰:“吽。”师曰:“哑。”木口曰:“老兄作么生?”师曰:“遮畜生!”(道原《景德传灯录》卷十二,义玄禅师语录)
(5)问:“每日暇时,略静坐以养心,但觉意自然纷起,要静越不静。”曰:“程子谓心自是活底物事,如何窒定教他不思?只是不可胡乱思,才着个要静底意思,便是添了多少思虑。且不要恁地拘逼他,须自有宁息时。”又曰:“要静,便是先获,便是助长,便是正。”(张伯行《朱子语类辑略》卷六)
(6)某尝说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若会得时,只说一个知,已自有行在;只说一个行,已自有知在。古人所以既说一个知又说一个行者,只为世间有一种人懵懵懂懂的任意去做,全不解思惟省察也,只是个冥行妄作,所以必说个知,方才行得是;又有一种人茫茫荡荡悬空去思索,全不肯着实躬行也,只是个揣摸影响,所以必说一个行,方才知得真。(王守仁《传习录》上)
原话都是讲学道立身的理,想正确了解,要靠悟,就是现在所谓体会。体会的所得有深浅,甚至有对错;想不错,先要保证原话确是原话,所以只能用“子曰”或“如是我闻”的形式记下来。
记实,还有的是为了表明法律责任,如:
(7)谨案齐故西阳内史刘寅妻范诣台诉,列称:出适刘氏二十许年,刘氏丧亡,抚养孤弱。叔郎整常欲伤害,侵夺分前奴教子、当伯,并已入众。又以钱婢姊妹弟温仍留奴自使。伯又夺寅息逡婢绿草,私货得钱,并不分逡。寅第二庶息师利,去岁往整田上,经十二日,整便责范米六斗哺食。米未展送,忽至户前,隔箔攘拳大骂,突进房中,屏风上取车帷准米去。二月九日夜,婢采音偷车栏、夹杖、龙牵,范问失物之意,便打息逡。整及母并奴婢等六人来至范屋中,高声大骂。奴采音举手查范臂。求摄检,如诉状。(《文选》任昉《奏弹刘整》)这篇弹文,照南朝风气,用骈体写;中间叙述原告范氏声诉的部分(上面所引)和调查刘家旧奴海蛤供述的部分(未引)都用原话。这样写,是表示事实都是当事人所说,其中一点不掺杂作者(时任御史中函)的私见。
13.1.2绘影绘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