亿载万年,无敢余侮。
皇帝大孝,慈祥悌友;
怡怡愉愉,奉太皇后。
浹于族亲,濡及九有。
天锡皇帝,与天齐寿。
登兹太平,无怠永久。
亿载万年,为父为母。
博士臣愈,职是训诂。
作为歌诗,以配吉甫。
韩愈诗鉴赏
元和是唐室中兴的年代,也是唐诗经中唐初期步入低谷之后,再度繁盛的年代。诗人韩愈经数年远贬岭外蛮荒之地后,又于元和元年( 806初,迁移湖北江陵府任参军。旋召入京,任国子博士。身受洗雪、拔擢之恩,其感激可知;况又躬逢盛世,故诗人饱蘸激情,于元和二年( 807)正月,撰此不同凡响的奇诗。
此诗之奇,在于举世以五、七律绝为“今体”,以对偶、声律为工的唐代,韩愈独兀兀不群,“寻坠绪之茫茫,独旁搜而远绍”,在已经“过时”的四言诗中,注入新的活力,以古朴、厚重、庄严的《颂》体诗来歌颂宪宗的圣德。
此诗之奇,又在于当时诗人多以抒情为能,韩愈却常以叙事见工。何况此诗写的不是生活琐事,而是过去一年中发生的种种军国大事:宪宗继顺宗之后,革去德宗的弊政;一改自肃宗以来的姑息藩镇之国策,以武力平定杨惠琳、刘之叛,国势因之大振。诗人用古文谋篇布局之法写诗,于头绪纷繁之中,立主干、删枝蔓。主干部分于“指事实录”之际,渲染、夸张;枝节部分,以简括凝炼之笔带过,使之虚实相映,前后照应,脉络分明。
元和中兴,首先在于平叛削乱。元和元年,翦除二逆。其中,杨惠琳所窃据之夏州,地狭民稀,王师才出,祸首即为其部将所斩:其事尚不足以扬国威。
故第一段自“皇帝即阼”至“降幡夜竖”共二十句,实写平叛,仅用“出师征之”等八句,简括朝廷之师,有征无战,全在于宪宗即位“物无违拒”,不言圣德而圣德自见。
自“疆外之险”至“训厥氓亩”为第二段。这一段可分两层。前层写平定西川之乱的终始。西川地险民富,是唐代最大、最重要的藩镇之一。其地之治乱,足以牵动政局,故韩愈特以浓墨重采,不惜渲染。平乱一役,高崇文为主帅,然诗中先以“皇帝曰然”“皇帝曰嗟”“皇帝曰嘻”三个排比句提调,继以“爰命崇文,分卒禁御”、“崇文奉诏,进退规矩,战不杀,擒不滥数”等语暗示,足见高崇文之所以能“长驱洋洋,无有龃龉”;刘束手就缚“若杵投臼”,是因为宪宗“睿谋英断”,善于使用和指挥将领之故。后层自“周示城市”以下,写宪宗诛戮叛党,优赏将吏,恩威并用,强藩畏威怀刑,入京朝觐。其中“解脱挛索..末乃取,骇汗如写(泻),挥刀纷纭,争刌脍脯”十句,刻画腰斩叛党、寸剐首恶的场面,描写之精细,足以使人怵目惊心。它充分体现了韩愈以“丑”为美、以“恶”为美的美学观点。它与传统的“温柔敦厚”的诗教相悖,为此颇遭非议。但是放到历史的环境中去看,特别是和刘犯下的荼毒两川生灵的罪行合看,这类血淋淋的描写,在藩镇跋扈的中唐,确还有敲山镇虎、以杀止杀的威慑作用。张栻曾说:韩愈写此,“盖欲使藩镇闻之,畏罪惧祸,不敢叛耳。”
第三段自“正月元日”至“仁滂施厚”,写元和二年正月,宪宗、以成功告太庙、祀昊天上帝于郊丘、大赦天下。事前“阴晦浹辰”,至期“景物晴霁,人情欣悦”(《旧唐书宪宗纪》),诗人据此衍为“卿士庶人..境落褰举”之句,以古朴生动、奇险独造之语,形容士民欢欣之状;既与起句曰“旸而旸”遥遥呼应,又为后文歌颂皇帝“神圣”,作一铺垫,笔其灵动之极。
自“皇帝神圣”而下,是诗人的善颂善祷,也是全诗的结穴。诗分“神圣”“俭勤”“正直”“大学”四方面称颂宪宗圣德。其下,均有“天锡皇帝”“亿载万年”与之相应,构成一连串的排比句,与前散在一、二段的“皇帝曰嘻”等五个排比句一起形成韩诗特具的气势,充分表达了诗人对未来的信心。
与古文式的结构相应的,是古文式的句式、字法。这类“以文为诗”的特征,此诗也相当明显。诗中不仅有“告以祸福”“汝鼓汝鼓”之类运用古文文法的倒装句、省略句和以名词作动词的古文句,也有上文已述及的排比句,更有大量“以锦缠股,以红帕首”“侈则有咎”“多麦与黍”“爰命崇文”之类并不省略介词、连词和语气助词纯粹古文化的句子。在句式构成上,既有“战不贪杀,擒不滥数”之类的“ 一、三”句式,也有“续功臣嗣”之类的“一、二、一”句式,还有“事始上闻”之类的“一、一、二”句式,这类句式大都音节拗口,与习见的“二、二”句式,判然有别。在大量的“二、二”句式中,错落有致地安置一些排比句式和结构特殊、音节拗口的句式,犹如长江大河之中,既有万流奔壑、一泻千里的巨响,也有“幽咽泉流冰下难”之声,更有水流平川、潺潺泠泠之音。律化的诗篇,固然有圆润、和谐之美;而诗中杂有各种拗句也别有情趣。特别是在听多了悦耳音韵之后,初聆此类别致的声响之后,尤有情趣。这是韩愈以“不美”为美的美学主张能被相当一部分人接受的原因之一。
基于韩愈的性格,他在诗中常选用一些能体现感情色彩或力度的字,如“血人于牙”的“血”,“施令酬功,急疾如火”中的“火”,“掷首陴外”的“掷”,“帛堆其家,粟塞其庾”的“庾”,这都体现了他对狠、对奇的追求。不仅如此,他还善于运用出人意表的词语,形容出人意表的情事。如打噎、呕吐之词,一般用以表示病痛;韩愈却用“失喜噎欧”来形容士民欣喜若狂的情态。“下堕”是个不太恭敬的词,韩愈却用“高灵下堕”来描写由于宪宗至诚格天,神灵急速下临享祀之状。凡此种种,均可见韩愈出奇制胜,奇而多姿的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