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过词学辛弃疾。黄说刘过:“多壮语,盖学稼轩也。”(《花庵词选》),以本篇而论,在艺术上就有以下两点颇有辛词精神:第一、大量使用前人成句和典故,增强了词篇的表现力。比如,此词上片“天时地利与人和”化用《孟子。公孙丑下》:“孟子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因而该句在说明天时、地利、人和都有利的同时,还有着强调人和的作用,这样,一方面使得它与前两句联系起来,另一方面也符合向韩侂胄祝寿的主题。其次,“‘燕可伐欤?’曰:”可‘“用《孟子。公孙丑下》:”沈同以其私问曰:“燕可伐欤?’孟子曰:”可。‘“由于用了”圣人“之言,并把侂胄伐金和历史上的伐燕联系起来,既使语气铿锵有力,又巧妙地完成了向下片的过渡。下片中的”带砺山河“用《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序》中”使河如带,泰山若厉(厉,通砺,磨刀石),国以永宁,爰及苗裔。“原典的意思是:即使黄河变得像带子那么窄了,泰山变得像磨刀石那么小了(意思永远不可能),诸侯的封国也将安然无恙,勋臣之富贵将永远传给子孙后代。使用这个典故,把韩侂胄暗中比作汉高祖的开国重臣,预祝他明年建立不世之功,却不露阿谀之态,深得寿词之三昧。”大家齐唱《大风歌》“用《史记。高祖本纪》:”高祖还归,过沛,留。置酒沛市,悉召故人父老子弟纵饮。发沛中儿,得百二十人,教之歌。酒酣,高祖击筑,自为歌诗曰:“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令儿皆和习之。”刘过的“大家齐唱《大风歌》”,容易想起“威加海内兮归故乡”的歌词,而这类歌词,对于山河破碎的国家,对于大批背井离乡的人民,对于求功心切的韩侂胄,无疑都是一种鼓舞。第二、语言流利、洒脱,具有辛词酣畅淋漓的情味。
这种风格的形成,是和以下几种语言材料的使用分不开的:一、口语和熟语,如“大家齐唱”、“四方来贺”、“谋臣尊俎”、“将士干戈”;二、散文成句,如“天时地利与人和”、“‘燕可伐欤?’曰:‘可’”;三、常用典故,如所用《孟子》两则与《史记》两则。这些词语由于为人们所耳熟能详,因而读来亲切明快,一气呵成。
☆ 糖多令
刘过
安远楼小集,侑觞歌板之姬黄其姓者,乞词于龙洲道人,为赋此《糖多令》。同柳阜之、刘去非、石民瞻、周嘉仲、陈孟参、孟容。时八月五日也。
芦叶满汀洲,寒沙带浅流。
二十年重过南楼。
柳下系船犹未稳,能几日,又中秋。
黄鹤断矶头,故人今在不?
旧江山浑是新愁。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刘过词作鉴赏
刘过词能够在辛派阵营中占据重要一席,并不仅仅是因为那些与辛弃疾豪纵恣肆之风相近的作品,还在于那些豪迈中颇显俊致的独特词风,正如刘熙载所说:“刘改之词,狂逸之中自饶俊致,虽沉着不及稼轩,足以自成一家。”(《艺概》)此词就是这么一首具有独特风格的词。
这是一首登临名作。作者借重过武昌南楼之机,感慨时事,抒写昔是今非和怀才不遇的思想感情。安远楼,在武昌黄鹄山上,一名南楼。建于淳熙十三年(1186)。姜夔曾自度《翠楼吟》词纪之。其小序云“淳熙丙午冬,武昌安远楼成,与刘去非诸友落之,度曲见志”,具载其事。
刘过重访南楼,距上次登览几二十年。当时韩侂胄掌握实权,轻举妄动,意欲伐金以成就自己的“功名”。而当时南宋朝廷军备废驰,国库空虚,将才难觅,一旦挑起战争,就会兵连祸连,生灵涂炭。词人刘过以垂暮之身,逢此乱局,虽风景不殊,却触目有忧国伤时之恸。这种心境深深地反映到他的词中。
词一起用了两个偶句,略点景物,写登楼之所见。
但既无金碧楼台,也没写清嘉的山水。呈现在人们面前的只是一泓寒水,满目荒芦而已。这里的“满”字和“寒”字下得好,把萧疏的外景同低徊的心境交融在一起,勾勒出一幅黯淡的画面,为全词着上了一层“底色”。细味这残芦满目、浅流如带的词境,不止气象萧瑟,而且写出了居高临下的眺望之感来,是统摄全篇的传神之笔。接下去,作者以时空交错的技法把词笔从空间的凭眺折入时间的溯洄,以虚间实,别起波澜。“二十年重过南楼”,一句里包含了多少感慨!二十年前,也就是安远楼落成不久,刘过离家赴试,曾在这里过了一段狂放不羁的生活。所谓“醉槌黄鹤楼,一掷赌百万。”(《湖学别苏召叟》)以及“黄鹤楼前识楚卿,彩云重叠拥娉婷”(《浣溪沙。赠妓徐楚楚》),这就是他当年游踪的剪影。二十年过去了,可是以身许国的刘过却“四举无成,十年不调”,仍然一袭布衣。如今故地重经,而且是在这个危机四伏祸乱不远的时候,怎不令人凄然以悲呢?句中的“过”字点明此行不过是“解鞍少驻初程”的暂歇而已,并为下文伏线。“柳下”三句,一波三折,文随意转,极见工力。“未稳”上承“过”字,说明行色匆匆,钩锁紧密,见出文心之细。“能几日,又中秋”,意谓不消几天,中秋又来到了。一种时序催人的忧心、烈士暮年的悲感和无可奈何的叹喟都从这一个“又”字里泄露出来。三句迭用“犹”、“能”、“又”等虚字呼应提携,真能将词人灵魂的皱折淋漓尽致地揭示无余。
过片以后纯乎写情,都从“重过”一义生发。曰“故人”,曰“旧江山”,曰“新愁”,曰“不似”,莫不如此。章法之精严,风格之浑成,堪称《龙洲词》中上上之作。“黄鹤”二句从设问提起,妙处在能从虚际转身。“矶头”上缀一“断”字,便有残山剩水的凄凉意味,不是泛泛之笔。“旧江山浑是新愁”,是深化题旨之重笔。前此种种灰黯的心绪,所为伊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