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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段:职业成长  学科:文学  发布:2022-05-05  ★★★收藏章节〗〖手机版

大伯一生没有子女,身无长物,留下的遗嘱是把所有的文字史料给我,书籍则给了另一个侄儿。我在这大堆的杂乱纸张中,找到了一册装订得规规矩矩的信件——那是1987年,大伯终于历经一生的守望寻觅,再次找到王冰松的下落后,她在和他辗转见面之前的一封封长信。

暌违近五十年之后,王冰松的第一封信,说的就是她的流亡之路——

志超兄:日昨接来信,心情激动,久久不能平静。早一日,接忠同兄(魏忠同,大伯的首任地下党书记)来信,告知已找到你,略略提及你的遭遇,我正拟写信给你,不想你的信却先到。时光如流水,会冲淡许多回忆,但有些事牢记在脑海,却永难忘怀。但四十多年别离,往事千头万绪,真不知从何说起……我离开武汉较晚,三道街已难见到常在一起的年轻伙伴了。我从未收到过你的来信,战乱年代,动荡的人们,这一切原不能责怪……

原来她并未随家人一起撤退,而是和“青救”的几个朋友结伴一起,先到宜昌,再乘船穿三峡到万县。她的哥哥的朋友张钧石在万县天生城办了个农民识字班,邀请她一起去做宣传救亡工作。就在这时,原来在武汉就一直追求她的“青救”领导罗某,也流亡到了这个山城。按晚年胡克实对王冰松的话说——“那个成天像苍蝇一样在你身边飞的罗某”,对她也可谓一见钟情。早在他从华北流亡到武汉认识她开始,就一直暧昧地表示着喜欢。但是她原本冰雪聪明,况乎心有所属,一直巧妙地保持着朋友的距离。

罗某这时正好是川东特委的宣传部长,乱离之中重逢偶像,自然窃喜。他积极靠拢王冰松,以组织身份动员她入党。她那时也是热血理想青年,无须多说,即按照他的安排,和另一个女孩刘玉清,同去万县一中找到一李老师,然后在李的监誓下正式入党,成为组织上的人了。

未久,她的父亲来信,要她去重庆陪送母亲到成都,她经组织同意,离万到渝。到了80年代她才得知,她走后不久,万县地下组织即遭到破坏,和她一起宣誓的女孩和其他大批党员入狱了。罗某安然无事,继续到重庆负责地下党。

白沙位于江津县,是当时四川的四大名镇之一(今属重庆)。抗战期间,这个古镇成为当时中国一个重要的教育集散地,许多学校都搬迁来这里,名流荟萃,沦陷区流亡来的学生老师,也多要来此中转以重新选择出路。所谓的大学先修班,大约相当于高考复习班,集中了各地的流亡学生,在这儿等待年考。这是教育部为天下学子所设的临时窝点,政府解决着这些寒士的基本生存。

即便是在烽火连天的岁月,政府仍力所能及地重视教育,要为国家养士抡才。大伯在先修班所接受的钱瑛指示,是要参加高考进入大学,继续从事学运和发展党员的工作。白沙距离重庆,大约也就半天的水程,熙攘乱世,他自然无从知道他的恋人也辗转来到了重庆。他轻松地经过了1940年夏天的大考,征得组织同意,选择了迁到乐山的武汉大学的经济法律系,主攻专业是比较宪政。

钱大姐告诉他,武大地下党支部和乐山中心县委,会派人和他联系——当时的地下党联络方式,并非如今天的电视剧所表演的要对什么切口暗号,基本是来人直接告诉受谁所托即可。于是,大伯在这年的9月,辗转来到乐山大佛边不远的武大入学。他进去之后才听同学议论,就在前两月,武大地下党组织被破获,党员被捕逃散隐蔽甚至个别被处死,整个组织陷入瘫痪。而乐山中心县委,也没有人来和他联系,他只好隐蔽身份埋首等待着。

虽然与组织失去联系,但他对国民党的仇恨不仅没有消解,反而与日俱增了——因为他和沦陷区的家人取得了联系,弟妹来信告诉他,父亲在这一年已经被国民党处死。那个时代,像他这样突然失去组织的人多如牛毛,谁都认为自己还是党员,仍要继续单兵作战。谁也没想到,建国后这一类同志,会被视为自动脱党甚至叛徒,而在历次运动中受到各种非人的折磨和终身的歧视。

他的左翼倾向决定了他不会完全转向书斋,在“青救”时代的活动培养了他的文艺天性。他开始组织学生成立海风歌咏团和峨嵋剧社,团结左翼同学,宣传进步思想,阅读秘密书刊,表演抗战戏剧。他一直在找党,看见乐山一家书店偷卖进步书籍,也要去试探联系。他患肺病吐血,住院休学一年,在病床上开始了诗歌创作——他在武大的文学老师,是当时已经著名的女作家苏雪林;此前在重庆,他认识了徐迟等一批青年诗人,也喜欢上这一激情豪迈的文体。

他的诗作开始发表在四川的一些报纸副刊上,他也许想过借此向那个不知流落何方的女孩表达思念,但是他确实没有料到,他真的被那个失散的爱侣注意到了——这时已经是1943年,他们已经杳无音信分别五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