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行?你见过写大字描红吗?天天照着描,习惯成自然。我把你扶上战马再送一程,你的作文成绩就会有划时代的变化。我小时候作文本上尽是老师划的红波浪,佳句连篇!哪像你这本,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也不算太干净,错别字上还有红x。我后来又上了业大中文系,整个一个高材生。哪像你现在似的,属老鼠尾巴……”
儿子被我揭了老底,乖乖地埋头写起来。写完一句,就用小鼻子嗯一声,我就像老牛反刍似的,赶紧又从肚子里冒出一句。
“你的作文本发了吗?”每天我都问王永战平,心里竟多少有些忐忑,不知那位哈老师,会给我怎样一个分数。
“没有没有。作文本要两个星期才发下来一次呢!”温顺的儿子竟然不耐烦起来。看得出,他似乎并不希望我获得很高的分。
这个坏小子!
“爸,哈老师叫您明天到学校去一趟!”王永战平狐假虎威地对我说。
“什么事?是不是你又闯了祸?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是咱们家的政策。赶紧把你干的坏事告诉我,这样老师一旦查问起来,我也好替你遮掩几句。不然,老师一告状,我露出大眼瞪小眼一无所知样,你可就罪上加罪了!”我胡萝卜加大棒对他说。
“不是我干了什么坏事,是……不知道。反正您去了就知道啦!”王永战平呲着小虎牙,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这小子肯定知道点端倪。可一个为父的,不能低三下四地跟儿子那儿抠情报。我横下一条心:见了哈老师,兵来将挡,水来土屯。
没想到哈老师那么年轻,像颗刚出英的青豌豆,清新而圆润。
“这篇作文写得不错。”寒暄过后,她指着摊开的王永战平的作文本。我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上面用红笔写着“39”字样。我心中一阵兴奋,不亚于上大学时得了老师的好评。
“我们准备把它当作范文,在各班轮流讲评……”哈老师笑吟吟地说,嘴角旋出一个很好看的弧形。
“这孩子最近比较用功……主要是老师教得好……”我很矜持地客气着。
“但是,没想到昨天下午,王永战平找到我,哭了。他说那篇作文不是他写的,从头到尾都是您口述的,连标点符号都是按您的意思点的,他说除了题目属于他,正确地讲,题目是属于老师的,剩下的都与他无关……”哈老师的脸严峻起来,从一颗青豌豆变成了铁蚕豆。
我瞠目结舌,甚至来不及将那矜持的笑容从脸上收去。这个叛徒儿子!当面说得好好的,背后竟然连老子都出卖了,在这个世界上,你还能相信谁?
“我是想,这好比写大字描红……”我企图为自己辩解。
哈老师用粉笔在桌上疾速地点了几下,显示出她心中的不耐烦:“您是好心,这完全可以理解。但这是一件送给孩子的坏礼物,比揠苗助长还要坏!您教他虚伪,教他作弊……您唯一可以感到庆幸的是:王永战平是个很正直很坦诚的孩子……”
我呆呆地望着哈老师一张一合的嘴唇,几乎听不见她继续说了什么。我懂得她说的全部道理,甚至比她懂得的还要多!听一个我上山下乡时她才出生的小姑娘,向你喋喋不休地讲述人生哲理,悲哀中透着滑稽。
但是你必须得听!不单是因为你的儿子出卖了你,主要是因为你没有理。把那些像蘑菇一样长在阴湿处的诀窍,晾晒在这间充满粉笔气味的亮堂堂的教师办公室里,你必须承认你的儿子要比你高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