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是生物课。张老师的眼镜有着致密的光圈,仿佛一棵古老树王的年轮。李遥遥觉得张老师的眼镜一定有放大功能,最后一排同学做小动作,张老师都能刻不容缓地发现。要不然就是她有特异功能。
“我教过的学生,能坐满人民大会堂。”张老师第一次上课时这样说。大家都不信,下了课,范熊拿出太阳能计算器:“张老师头发都白了,最少也教了30年书了。”大家都点点头,表示同意这个判断。“教生物,副科,教的班多。就算教4个班吧,每班50人,四五二百,二百乘30年,一共六千学生……”范熊口中念念有辞,伸出胖胖的舌头:“就算有点缺斤少两吧,也八九不离十,真是小一万了!”
后来大家才听说,张老师调过好几个学校,以前一次教过12个班的生物。所以她说自己的学生能坐满万人大礼堂,还真不是吹牛。
张老师脸色苍白,“学生都是一拨一拨,一茬一茬的。我什么样调皮捣蛋的学生都不怕。”她胸有成竹地说,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农。
下课铃响了。
“大肠极短,不储存粪便,没有膀胱,肾只有一个,右侧生殖器官退化,这是什么动物?”张老师问,她炯炯有神的目光扫过整个教室。
天热,教室开着门。微风像迟到的学生,蹑手蹑脚从张老师背后溜进教室。别的班都下课了,暄闹声像一条彩色的河流,冲刷着教室的堤岸。张老师走过去,砰地把门关上,因为用力过猛,声音闷涨得如同摔碎一个空啤酒瓶。有尖细的女孩子唱歌声,从门缝像金属丝似地探进来。
大家执拗地沉默着,好像这大肠极短的生物,是比恐龙更早灭绝的化石,没有人知道它的底细。
和李遥遥同桌的朱丹在不停跺脚。女孩子急着上厕所的时候都这样。厕所很远,在大操场的那一头。
张老师的目光像鱼网似地罩住大家,同学们顽强地缄默着,一股对峙的敌意像雨后的毒蘑菇悄悄萌出。
时间在寂静中一秒钟一秒钟爬行,张老师感觉到了这群少年沉默中的抗议,可是她不怕,她是为了大家好,多学一点知识。他们现在不懂,将来总会懂的!多少年来,她一贯如此。
“不回答出这个问题,你们休想下课!”张老师威严地说。
李遥遥举手。张老师很高兴,小家伙们,到底还是忍不住了。
“是鸽子。”李遥遥说。那神气不像是回答了一个问题,而是仿佛偷吃了一只鸽子。
“是。是鸽子,好了,下课吧!”张老师掸掸手上的粉笔灰,拉开了门。厕所里,大家挤成一团。朱丹的腰带很时髦,有美丽的缨络和闪光的卡环。“哎呀呀,你们谁帮帮我,帮我解开,要不我该尿裤子啦……”她的尾音已拖出哭腔。
李遥遥和范熊直冲进开水房。喝热水等不及凉,两人对着水龙头灌凉水。水像一条冰带子,宽宽地捅进肠子,半截肚子凉得麻木。
“这玩意比可乐还好喝!”范熊抹抹嘴唇,水珠把他刚长出来的胡子,剪纸似地贴在脸上。“你为什么要回答叶卡琳娜二世的问题?晾着她,叫她再拖堂!”范熊气哼哼的。
“别叫老师外号。”李遥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