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说:“要有爱心。爱心和爱情是不同的。爱憎只是对某一个特定的异性,爱心则要持久广阔得多。你还要研究许多领域,比如电子技术……医学是一个广泛交叉的学科。”
看来教授在短时间内还没有把屈侠轰走的意思,可他也并不传授给弟子什么经验。只让你看,不给你讲。屈侠觉得自己就像旧时木匠铺里的小学徒。师傅让你打眼你就打眼,师傅让你接样你就接样。至于手艺,凭你自己摸索去吧!
一年就这样白白耗费了。屈侠一赌气差点想拂袖而去。可是教授的医术对他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每个病人都是一口禁闭的箱子。尽管电脑在屏幕上可以把人肢解为一堆散件,提供像行星运行轨道一样庞杂的数据,给你打出超级市场帐单一般的诊断证明,它还是有百分之一的误差。这是一个可怕的比例。
每个生命都是一个单独的世界,是一个完整的百分之百。谁摊到了这个百分之一,就是万劫不复的灾难。全世界人口已经达到一百亿,百分之一就是一个亿!
况且你想啊,连电脑都被懵住了的病,定是充满探索的奥秘。
卧薪尝胆也得留下来呀!
今天的第一个病人是轮椅推进来的,枯瘦若木乃伊。屈侠几乎立即断定他是癌症晚期。
“先生的肚子里有一个不名肿物。条索状……不是炎症,不是肿瘤,不是寄生虫,不是……”他的随行人员递过来的电脑资料长达一千页,像一部惊世骇俗的长篇小说。
所有的报告单都说不清他到底得了什么病,可连小孩子也能在肚皮上摸到那个像热狗样的赘物。
“先生什么饭也吃不下去……”随从毕恭毕敬地说。
病者是一个大人物。屈侠敏感地判断出来了。身份会使医生莫名其妙地紧张,在格外的谨慎中延宕了病情,使情况愈发复杂。
教授伸出右手,就是中指戴有戒指的手,那真是一只古老又廉价的首饰,好像是镀金的,上镶一粒红玛瑙雕成的相思子。
也许有一个缠绵悱侧的爱情故事。屈侠想。
由于他这一定神,陶若怯教授已经完成了他的诊断过程,松开了病人芦管似的细胳腮。
“请准备一颗微型中子炸弹,爆破半径在650~960微米之间。”教授命令式地说。
“您要谋杀我吗?”病人虽然极端虚弱,还是不失威严地说。
“不。我要拯救你。”教授说。教授对病人从来不用“您”。面对高官重爵,显出居高临下的傲慢。
“用炸弹吗?”病人看了看随从,随从围拢来。他病人膏盲,仍有逼人的震慑力。
“是的。用炸弹。”教授明显地露出厌烦之色。他讨厌病人问长问短喋喋不休。
“我可以在您使用这种非常的治疗手段之前,知道我的腹腔里即将被你炸掉的这座建筑物是什么吗?”病人说。
“可以。不过我一般只同家属谈病情,怕病人的神经经受不起。”教授略踌躇了一下。
“先生一直亲自掌握他自己的病情,因为这对国家是很重要的,您尽可以直说。”随从小声说。
教授说:“好的,那么我告诉你,它不是什么建筑物。如果你坚持使用这个比喻,那它就是……”教授斟酌了片刻,“一间厕所。”
“您这是什么意思?”骨瘦如柴的先生用最后的气力勃然大怒。
“我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你的肚子里的那块货色,是粪便。”
啊!连屈侠都几乎惊叫出声。
先生的脸色像是听到了世界大战爆发的消息。“粪便粪便?!”他惊愕地连连重复。
“您知道先生是谁吗?教授!”随从恶狠狠地问。
“我不需要知道他是谁。他是病人,这就足够了。”教授淡淡地说。
“不要吓着教授。把我当平常人来医病,最好。到底是怎么回事,还请教授详细讲讲。”先生毕竟有些大将风度,又知道了肚里不是癌,心情就好起来。粪便就粪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