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起来,也许倪正的罪恶要小些。在巴掌的起落中,小男孩是控制了胳膊上的肌肉力量,只要大队长和中队长不说他是叛徒,他愿意手下留情。他想汪老师一定也感觉了这一点,因为人脸是感觉最灵敏的地方。她妈打他时,哪一下轻,哪一下重,他心里都有一本账。许多年后他才懂得,不在于手的重量,而在于手的高度……
他们急给汪老师买块绸缎,挑来捡去确定不了颜色。后来决定买支人参,野山参和高丽参又恰好没货。买吃的水果食品吧,乔一水坚决反对,说这太庸俗了,又不是三年自然灾害时代。姚小蒙说要高雅的,那我们去买一束鲜花吧!大家都非常赞成,兴冲冲地挤进花店,人家说鲜花要预订,现有的几株有点凋零残败了。
突然,他们眼前一亮:这不是乔一水说的萤火虫飞过,而简直像颗照明弹炸在眼前。
这是一家很大的工艺美术商店。无数珍宝玉翠,像小妖的眼睛似的,在黑金丝绒铺就的台面上,熠熠闪光。
那个穿着巨大翻领的整洁制服的老女人,是不会喜欢这种东西的。
越过这些珠光宝器的饰物,真正吸引他们视线的,是一套乌黑如炭的福建大漆烟具。一个小脸盆大小的烟灰缸,一个精美绝伦的烟盒,端放在椭圆形的托盘里,仿佛是黑色大理石雕刻而成,润泽而温暖地等待着他们。
“对!就买它!”三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他们能评判老师吗?他们想借此道歉吗?难道几十年过去了,他们有资格对老师说:您其实是完全可以吸烟的……他们自己也不明白,但在无数的商品之中,他们一眼看中了它!
“你们俩个把它买下来。我再去转转。”倪正不容置疑地扔下这句话,匆匆走了。两个女人望着他那高大的背影,第一次意识到他不再是那个憨厚的男孩。
大队长和中队长很顺从地采纳了普通队员的主意,细心地挑了一套绝无瑕疵的烟具。倪正赶了回来,手里托着一枚像金龟一样耀人眼目的打火机。
“多少钱?”姚小蒙问。
作为医生,乔一水毕生致力于反对吸烟,但她很赞赏倪正的想法。现在,就更加完美了。
倪正报了一个价钱,很便宜的。作为一个对烟具颇有研究的女人,姚小蒙没有揭穿他。这种打火机的价钱其实很昂贵。
他们把东西递给购物小姐,让她用铝箔包扎成一个很美丽的包裹,还用红丝带扎了一个大大的蝴蝶结。
他们终于在林立的居民小区找到了汪老师的新居。离天安门已经很遥远了。
他们按响门铃,有悦耳的音乐响起。从门铃的考究来看,汪老师的晚年,该是很安逸的,大家心里很宽慰。
一位腰系白围裙的小阿姨开了门,听他们讲清来意,很热情地说:“请进。很欢迎你们。汪老师这两天总在念叨你们。不过,”她侧身将他们让进门厅,压低声音说,“讲话时间可别太长,汪老师的病很重,是肺癌……”
礼品盒子上的红蝴蝶,像活起来一样,飞呀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