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如其米地哭了。
当着丈夫,也也和其他人,我掉过泪,但那不能算哭。那只是一只装得过满的桶,溢出的几滴水。只有在这空寂一人的办公室里,对着冷冰冰的话筒。我才痛快地哭了起来,任眼中的水被螺旋形的电话线,引流地面。
对方静寂无声。每隔一两分钟有一声轻微的“哦”,表示她在注意倾听并未离去。
“真不好意思。对不起。”我平静下来后说。
“没关系。”她温柔地回答。
“假如你不忙,请到学校来一趟。”张老师说。
我很忙,但我还是立即到学校去了。
这两天,我到打人凶手的学校去了,拳击学校也去了。我言之凿凿,声色俱厉。各方领导对此都很重视,认为致伤虽不很重。但事件包含着某种恶性犯罪的萌芽,表示一定严肃处理。我不放心,还特地打听了两个凶手的出身。知道都是平民家的子弟,没有官官相护之虞。我静等着处理他们,满含着报仇雪恨的快意。
儿子还是天天同维娅一道上学,我要让他懂得正义必将战胜邪恶和法制的力量。
张老师斑白的头发,像一段华丽的毛料,“我也是母亲。”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为了这句话,我的眼眶又发酸。但我再不会哭了。
“事情的过程我都已了解。现在,两个凶手所在的学校已经做出初步决定,给他们以留校察看,拳击学校已毫不留情地将他们除名。”张老师单刀直入对我说。
这天下终究还有公理!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在气的尾巴处闻到了炸宽带鱼的腥气。
“张老师,多谢您了!”我双手握着她的手说。这个结果并不是她做出来的,但激动之下,我总得感激一个人。
她轻轻地像褪手铐一样,把手从我的掌中脱出。“也也妈妈,等我的话说完,你如果还想感谢我,我将很高兴。只是这里不好谈。”
这是教师办公室。正是上课时间,静悄悄没有一个人。
张老师领我到会议室。洁净舒适,墨绿色的沙发,软得像个陷阱。
我兀地紧张起来。告知好消息,是不必讲究场合地点气氛的。
“别紧张。”张老师笑笑,明察秋毫。“我只是想同你谈点个人意见,不想让别人听到。”
我略略安了心,蜷在沙发里,像一只疲倦的猫。
“两所学校的处理都很严格,您能预料到以后的事情吗?”张老师的眼睛很亮。我想课堂上她提问学生,一定是这副炯炯有神的模样。
“我只顾高兴,以后的事,还没来得及想。”在这双眼睛之下,你会立即把想到的话说出来。
“以后他们会再次殴打也也,而且手段更加凶残。”张老师很平和但字字清朗如铁。
“不,这不可能!”我出于本能叫了起来。
“这完全可能。”张老师冷漠地重复。我终于明白也也谈到她时为什么充满尊崇。
我的头像折断了桅杆的帆,沉重地耷拉在胸前。
难道仇恨就这样冤冤不解,难道正义就这般软弱可欺?
“我再找学校!再找他们的家!”我激愤地站起来。
“您想一直负责这两个不良少年的教育吗?正确地讲,应该是三个。”张老师椰揄地说。
“不!不!”我沉重地跌下。
“那两个孩子没有救了。这么大一点年纪,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哥们儿。敢对素不相识的小朋友出此毒辣之手。策划周密,每日蹲坑埋伏,不辞劳苦半个月,毫无怨言,又立攻守同盟。真是上好的罪犯坯子!”张老师威严的目光中冒出火苗,几乎燃着华丽的白发。
“我不是疤孩子的班主任,我只是也也的班主任。我只能管也也。明天晚上或后天晚上,……”张老师侃侃而谈,描述我们家将要发生的情况,好像她面前挂着一张我家未来24小时至48小时形势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