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的工夫,母亲同我吵嘴,父亲骂我:“你懒死啦!不要脸的,”当时我过于气愤了,实在受不住这样一架机器压轧了。我问他,“什么叫不要脸呢?谁不要脸!”听了这话立刻像火山一样暴裂起来。当时我没能看出他头上有火冒也没?父亲满头的发丝一定被我烧焦了吧!那时我是在他的手掌下倒了下来,等我爬起来时,我也没有哭。可是父亲从那时起他感到父亲的尊严是受了一大挫折,也从那时起每天想要恢复他的父权。他想做父亲的更该尊严些,或者加倍的尊严着才能压住子女吧?
可真加倍尊严起来了;每逢他从街上回来,都是黄昏时候,父亲一走到花墙的地方便从喉管作出响动,咳嗽几声啦,或是吐一口痰啦。后来渐渐我听他只是咳嗽而不吐痰,我想父亲一定会感着痰不够用了呢!我想做父亲的为什么必须尊严呢?或者因为做父亲的肚子太清洁?!把肚子里所有的痰都全部吐出来了?
一天天睡在炕上,慢慢我病着了!我什么心思也没有了!一班同学不升学的只有两三个,升学的同学给我来信告诉我,她们打网球,学校怎样热闹,也说些我所不懂的功课。我愈读这样的信,心愈加重点。
老祖父支住拐杖,仰着头,白色的胡子振动着说:“叫樱花上学去吧!给她拿火车费,叫她收拾收拾起身吧!小心病坏!”
父亲说:“有病在家养病吧,上什么学,上学!”
后来连祖父也不敢向他问了,因为后来不管亲戚朋友,提到我上学的事他都是连话不答,出走在院中。
整整死闷在家中三个季节,现在是正月了。家中大会宾客,外祖母啜着汤食向我说:“樱花,你怎么不吃什么呢?”
当时我好象要流出眼泪来,在桌旁的枕上,我又倒下了!因为伯父外出半年是新回来,所以外祖母向伯父说:“他伯伯,向樱花爸爸说一声,孩子病坏了,叫她上学去吧!”
伯父最爱我,我五六岁时他常常来我家,他从北边的乡村带回来榛子。冬天他穿皮大髦,从袖口把手伸给我,那冰寒的手呀!当他拉住我的手的时候,我害怕挣脱着跑了,可是我知道一定有榛子给我带来,我秃着头两手捏耳朵,在院子里我向每个货车夫问:“有榛子没有?榛子没有?”
伯父把我裹在大氅里,抱着我进去,他说:“等一等给你榛子。”
我渐渐长大起来,伯父仍是爱我的,讲故事给我听。买小书给我看,等我入高级,他开始给我讲古文了!有时族中的哥哥弟弟们都唤来,他讲给我们听,可是书讲完他们临去的时候,伯父总是说:“别看你们是男孩子,樱花比你们全强,真聪明。”
他们自然不愿意听了,一个一个退走出去。不在伯父面前他们齐声说:“你好呵!你有多聪明!比我们这一群混蛋强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