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时,读书记,或藏书题跋,都属于目录学。目录之学,汉刘歆始著《七略》,至荀勖分为四部。唐以后把书籍分为经史子集,藏于四库。这样的分类法,一直相沿到清代。无论公私藏书,著录之时,都对书籍的内容,作者的身世,加以简单介绍,题于卷首或书尾,这就是所谓提要、题跋。把此等文字,辑为一书,就是我们现在谈的读书记了。
我所收藏的读书记,最早的是宋晁公武的《郡斋读书志》(四部丛刊本)和宋陈振孙的《直斋书录解题》(武英殿聚珍版翻刻本)。这两部书,是读书记这类书的鼻祖。其中晁志,所记尤为详赡[shàn]。因时代接近,记录的宋人著作,很是齐备,对作者的介绍,也翔实可信。有很多书,后来失传,赖此志得窥其梗概。后代藏书家,都很重视此书。
晁氏有些论述,也很有见地。如论文集之丛杂,他在集部引言中说:
昔屈原作离骚,虽诡谲不概诸圣,而英辩藻思,瑰丽演迤,发于忠正,蔚然为百代词章之祖。众士慕响,波属云委,自时厥后,缀文者接踵于斯矣。然轨辙不同,机杼亦异,各名一家之言。学者欲矜式焉,故别面聚之,命之为集。盖其原起于东京,而极于有唐,至七百余家。当晋之时,挚虞已患其凌杂难观。尝自诗赋以下,汇分之曰:《文章流别》。后世祖述之,而为总集,萧统所选是也。至唐亦且七十五家,呜呼盛矣!虽然,贱生于无所用,或其传不能广,值水火兵寇之厄,因而散落者十八九。亦有长编巨轴,幸而得存,其属目者几希。此无他,凡以其虚辞滥说,徒为美而已,无益于用故也。
我不厌其烦地抄了这样一大段书,是因为其中说明了著书立说方面的一些规律。第一,历代作家的文集是很多的。至唐已有七百家,总集已有七十五种。第二,传流下来的却很少。第三,不能流传的原因,主要是虚辞滥说,无益于用。
这里的有用无用,当然不只是像他说的,能否“扶持世教”。晁氏生于宋朝,受理学家的影响,所以这样强调。集子能否流传,主要看它的社会功能。这种功能包括:作者的才智;说理的能辩;文字的美学感染;著作的真诚等等。哲学著作,以才智道理取胜;历史著作,以材料真实取胜;文学创作,以美的陶冶取胜。
作家结集自己作品,都是自信的,都以为自己的作品,已经具备这种功能,可以传之久远。在当时,即使多么无情的批评家,也不会预言这种文集不能传世,阻止他出版。作品能否流传,常常是不能预见的。只有在历史的江河中,自然淘汰。自然的冲刷淘洗,能使当时大显者,变为泥沙;也可以使当时隐晦者,变为明玉。更多的机会是,使质佳者更精粹,使质劣者早消亡。
既然如此,晁氏之所谓“自警”,就很难做到了。人之好名,是一种自然生态。尝见出土的古墓壁画或砖石上,刻有匠人名字。难道他当时不知道,他的作品要永埋地下,曾经想到,有朝一日,会被发掘,重见天日吗?这是创作冲动的满足。劳者歌其事,在自己的劳作成果上,缀上自己的名字,是一种原始现象。儿童说是这样,可以说是生而知之。
在论述传记的写法时,晁氏的见解,也很好。在传记类《韩魏公家传》条内,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