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她解释说:你这是古时所谓妇人之恩,浅薄之见。你在汽车上,和他谈论这些事,他不笑,还能跟着你哭吗?我也有这个经验。一九五三年,我去安国下乡,看望了胡家干娘。她向我诉说了土改以后的生活,我当时也是大笑。后来觉得在老人面前,这样笑不好,可当时也没有别的方式来表示。我想,胡家干娘也会不高兴的。
从我病了以后,邹明的工作,他受反右的牵连,他的调离报社,我都不大清楚。文化大革命后期,有一次我从干校回来,在报社附近等汽车,邹明看见我,跑过来说了几句话。
后来,我搬回多伦道,他还在山西路住,又遇见过几次,我约他到家来,他也总没来过。
“四人帮”倒台以后,报社筹备出文艺双月刊,人手不够。
我对当时的总编辑石坚同志说,邹明在师范学院,因为口音,长期不能开课,把他调回来吧!很快他就调来了,实际是刊物的主编。
我有时办事莽撞,有一次回答丁玲的信,写了一句:我们小小的编辑部,于是外人以为我是文艺双月刊的主编。这可能使邹明很为难,每期还送稿子,征求我的意见,我又认为不必要,是负担。等到我明白过来,才在一篇文章中声明:
我不是任何刊物的主编,也不是编委。这已经是几年以后了。
在我当选市作协主席后,我还推荐他去当副秘书长。后来,我不愿干了,不久,他也就被免掉了。
文革以后,有那么几年,每逢春季,我想到郊区农村转转,邹明他们总是要一辆车,陪我去。有人说我是去观赏桃花,那太风雅了。去了以后,我发见总是惊动区、村干部,又乱照像,也玩不好,大失本意,后来说不愿去了。最后一次,是到邹明下放过的农村去。到那里,村干部大摆宴席,喝起酒来,我不喝酒,也陪坐在炕上,很不自在。临行时,村干部装了三包大米,连司机,送我们每人一包。我严肃地对邹明说,这样不行。结果退了回去,当然弄得大家都不高兴,回来的路上,谁也没有说话。以后就再没有一同出过门。
邹明好看秘籍禁书,进城不久,他就借来了《金瓶梅》。
他买的宋人评话八种,包括金主亮荒淫那一篇。他还有这方面的运气,我从街头买了一部今古奇观,因是旧书,没有细看就送给他了。他后来对我说,这部书你可错出手了,其中好些篇,是按古本三言二拍排印的,没有删节,非一般版本可比。说时非常得意。前些日子,山东一位青年,寄我一本五角丛书本的中外禁书目录,我也托人带给他了。在我大量买书那些年,有了重本,我总是送他的。
曾有一次,邹明当面怏怏地说我不帮助人。当时,我不明白他指的什么方面,就没有说话。他就的是事实,在一些大问题上,我没有能帮助他。但我也并不因此自责。我的一生,不只不能在大事件上帮助朋友,同样也不能帮助我的儿女,甚至不能自助。因为我一直没有这种能力,并不是因为我没有这种感情。
这些年,我写了东西,自己拿不准,总是请他给看一看。
“老邹,你看行吗?有什么问题吗?”我对他的看文字的能力,是完全信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