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杨之间很快会展开一场斗争:树根争地盘,树枝争阳光。因而人就把它们疏伐一遍。长到一人来高时,兔子开始来啃它的树皮吃。好容易一片爱阳光的白杨树林长成,那爱阴影的云杉却又来到它的帷幕下面,胆怯地贴在它的身边,慢慢地长过它的头顶,终于用自己的阴影绝灭了爱阳光的不停地抖动着叶子的树木……
当白杨林整片死亡,在它原来地方长成的云杉林中呼啸着西伯利亚的狂风的时候,却有一棵白杨侥幸地留存在附近的空地上,树上有许多成为交通枢纽的洞,啄木鸟把它们凿成,白头翁、野鸽子、小青鸟却来居住,松鼠、貂却常来造访。等到这棵大树倒下,冬天的时候附近的兔子便来吃树皮,而吃这些兔子的,则是狐狸──这里成了禽兽的俱乐部。所以也像那棵白杨一样,实在该把有千丝万缕联系的整个森林世界描绘出来啊。
我竟倦于看这片树苗了:因为我是人,我生活在悲伤和喜悦的经常交替中。现在我已疲乏,我不需要这白杨、这春天,现在我仿佛感到,连我的“我”也溶解在疼痛里,就连疼痛也消失了──什么都不存在了。我默默地坐在老树桩上,把头捂在手里,把眼盯在地上,白杨幼虫落了我一身,也毫不在意。无所谓坏的,无所谓好的……我之存在,像一颗撒满白杨种子的老树桩的延续。
但是我休息过来了,惊讶地从异常欢愉的安谧之海中恍然苏醒,环视了四周,重新看到了一切,为一切而欣喜。
第 一、只 虾
雷声隆隆,雨下个不休,太阳在雨中露脸,一条宽大的虹从天的这边伸到那边。这时候野樱花开放了,一丛丛的野醋栗欹斜水面,也转绿了。第一只虾从一个洞中探出头来,微微动了一下触须。
春天的转变
白天,空中的一个高处挂着“猫尾巴”,另一个高处云块浮沉,有如一大队数不尽的船只。我们真不知道天会刮顺旋风,还是逆旋风。
到了傍晚,才都明显起来:正是在今天傍晚,梦寐以求的转变来到了,要从没有打扮的春天转变到万物翠绿的春天了。
原来我们到一片野生的森林中去侦察,只见云杉和白桦之间的草墩上残留着枯黄的芦苇,我们随即回想到了春天和秋天的时候,这片森林该是个怎样的不透阳光、无法穿越的隐僻冷落的去处。我们是喜欢这个隐僻的地方的,因为这里的森林中空气温暖宜人,万物春意深浓。想着想着,突然近旁水光闪了一闪,我们认出了那是涅尔河,于是欢欣若狂,直奔了河岸去,仿佛一下子到了另一个气候温暖的国度。这里的生活沸腾,沼泽上的百鸟争鸣不休,彩鹬、大沙锥发着情,好像小神马在阴暗下来的空中驰骋,琴鸡呼唤着伴侣,鹤几乎就在我们的身边发出喇叭的号令──总之,这儿的一切都是我们所喜爱的,连野鸭也敢落在我们对面的澄清的水中。没有一点点人所带来的声音:既没有诱鸟的笛声,也没有发动机的嘟嘟声。
就在这个时刻,春天的转变来到了,草木茁长,百花争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