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自《安妮日记》(海南出版社1996年版)。彭淮栋译。安妮弗兰克(1929—1945),犹太少女。原居德国法兰克福市,纳粹兴起后,对犹太民族进行迫害,全家迁至荷兰阿姆斯特丹避难。1944年8月被捕,并投入集中营,最后被迫害至死。
安妮?弗兰克
1942年6月20日星期六我这样的一个人写起日记来,也真是个奇怪的经验。说奇怪,不但是因为我以前什么都没写过,而且因为我觉得以后我自己和谁都不会对一个13岁女生的胡思乱想感兴趣。算了,没关系,我就是想写。再说,我有一大堆心事,不吐不快。
为了提升这位我等待已久的朋友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我不想和大多数人一样只是随手记下一些事实,我要这日记当我的朋友,我还要为这位朋友取个名字,叫吉蒂。
1943年1月13日星期三
外面变得很可怕。白天夜里任何时候,都有可怜无助的人被拖出家门。他们只准带一个背包和一点现金,就是少少这些东西,在路上也会被抢光。他们妻离子散,男、女和儿童各分东西。小孩子放学回家,父母已经不见踪影。女人买东西回家,家已经被查封,家人都消失了。基督徒和荷兰人也生活在恐惧之中,因为他们的儿子被送往德国。人人都心惊胆战。每天晚上几百架飞机从荷兰上空飞往德国城市,把炸弹丢在德国土地上。在俄国和非洲,每个小时都有成百成千的人送命。没有人能置身于冲突之外,整个世界都在战争,虽然同盟国比较顺利了,但结局还不知道怎样。
1943年10月29日星期六
我经常神经质,尤其星期天;星期天是我心中真正悲惨的时候。气氛令人窒息、呆滞、沉重。外面听不见一声鸟叫,整个屋子笼罩在一片死寂、压迫的寂静里,这寂静附在我身上,仿佛要把我往下拖,拖到阴间的最下层。这时候,父亲、母亲和玛各对我完全无关紧要。我从一个房间徘徊到另一个房间,在楼梯里上上下下,像一只本来会唱歌的鸟被剪去翅膀,不断用身子撞那沉暗的笼子的铁条。“放我出去,到有新鲜空气和笑声的地方去!”我心中有个声音哭喊着。我已懒得应答人家,只愿歪在沙发上。睡眠能使这寂静和可怕的恐惧快一点飞逝,而既然霎时间不可能,只有靠这样来帮助它赶快过去。
1943年11月8日星期一
你看得出来吧,眼前我正在抑郁之中。我说不出这抑郁怎么来的,可是我想是我的懦弱引起的。我处处被这个毛病折磨。今天晚上,贝普①〔贝普〕即贝普?弗斯库吉尔,公司打字员,密室的援助者。在这里,门铃响了,又久又大声,我马上脸色发白,胃里翻滚起来,心脏疯狂地跳──只因为我害怕。
再不然,就是密室起火,或者他们三更半夜来抓我们了,我爬到床底,吓得要死。这一切幻觉都好像真的一样。想一想,这一切都可能很快成真呢!
在我心目中,我们八个人好像是一块蓝天,四面八方被逐渐逼近的乌云包围着。我们站着的这块圆圆的地方还是安全的,但乌云正在围过来,我们和那一直逼过来的危险之间的圆圈越收越紧。我们周围都是黑暗和危险,我们急着寻找逃出去的路,结果彼此你挤我撞。我们张望下面的混战,看看这上面的平静和美。可是同时,我们被大片乌云阻绝了,不能上,也不能下。大片乌云像一堵穿不透的墙一样挡在我们面前,想压碎我们,只是还压不过来。我只能哭喊着哀求:“哦,圈子,圈子,打开来让我们出去吧!”
1943年11月27日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