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我知道有一个人,他说他要是写不好小说他就一辈子不谈恋爱。
S :这可麻烦了。我总认为不会恋爱的人就不会写作。我总想,不懂得爱情的人可能懂得艺术吗?我总怀疑,要是漂泊不能吸引你,你跳到船上去干吗呢?依你看呢?
A :依我看你刚才贬低了学外语的。
S :对不起,要是有这样的事肯定不是出于恶意。
A :我以为对一个人来说,不管他干哪一行,他都应该对丰富多彩的生活葆有激情。任何事业都不应该把人弄成机器,事业的成功是一回事,人的成功是另外一回事。
S :这是我说的。
A :是我,是我说的。
S :是您替我说的。
A :你真矫情。
S :你也一样。
四、关于平等
M :《中国残疾人》上关于平等问题的讨论,你觉得怎么样?
S :好。
M :就一个字?怎么好?
S :怎么都好。这样的讨论本身就好,这讨论本身就是平等的一次实现。
M :你是说先不必期待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先不必统一思想?
S :不是先不必,是永远不必。
M :那干吗要讨论?
S :那才要讨论。为什么讨论偏要以统一思想为目的呢?譬[pì]如平等,是意味着统一思想统一行动呢?还是说,每一种处境、每一种心绪都有被了解的机会(或权利)呢?是“非礼勿言”平等呢,还是“百花齐放”平等?
M :经过这样的讨论,不仅能使我们互相了解,也使每个人自己更了解自己了。
S :我曾经也像戈奇那样苦笑、尖刻、拍案而起过。现在嘛,我想我更赞成东野长峥的态度。我想我非常理解戈奇,我想东野长峥一定也是从那条愤怒的路上走过来的。我现在仍然相信那是美丽的愤怒,那是真正渴望平等的愤怒,那是真诚的哭喊和笑骂。我们不能作鬼我们也不要成仙,我们不忍受欺侮同样不忍受溺爱,我们看得出在过分的优待和小心的恭维后面,并非有意但确实还是非人的看待。我曾经写过,譬如说,一个人拉一辆车完全算不得什么光荣,但一只猴子拉一辆车却赢得满场的喝彩。要是我们听了类似的喝彩而不愤怒,甚至还洋洋自得,我们就很有危险沦为舞台上一道伪劣的风景。但是……
M :“但是”后面大作文章。
S :“但是”后面确实有文章可作。
M :当然当然。别愤怒,百花齐放。
S :也可以百花怒放。不过不保证肯定不是毒草。
我看,平等,这件事跟爱情差不多。平等很可爱,是你朝思暮想的情人,比如这么说。但是,不是你爱上谁谁就也得爱你。不是你渴望平等,人家就一定把你平等相看。为此你拍案而起,得,人家没准儿更躲你远点儿,怕不留神“欺负”了你。人家跟你说话总得加着小心,那样你准保又要愤怒——难道跟残疾人说话就总得这么小心翼翼吗?你又要喊——残疾,给了我们什么特权!就这样,你越愤怒人家越把你另眼相看,越给你“特权”,然后你更加地愤怒,结果弄成了个怪圈,一圈一圈地转下来你离平等越远了。(顺带说一句,你把人家也弄进一个怪圈里去了——欺负你是欺负你,不欺负你还是欺负你。)我曾经就是这样,把自己和别人都弄到怪圈里去了。幸运的是我看见了这个怪圈,发现打破它的办法首先是放弃愤怒。从愤怒到放弃愤怒,不等于不会愤怒,不等于麻木,尤其不等于沾沾自喜于做一道伪劣的风景。
M :应该说,放弃对别人的愤怒,把那美丽的愤怒瞄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