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最后一课》
绿原
普鲁士的兵队
扬卷着黑色的旗
再一次地走过洛林、阿尔萨斯的街道……
剥落的墙壁上,布告着柏林与巴黎间的盟约的
不幸的市政府的辕前,今天,它不再拥有那探听消息的民众,它已被改成森严的军司令部了
哦,年轻的小弗郎士,你说它一直关锁着你的
你的学校,今天,是不是已被变作士兵的营房?
连那最后还呼喊“祖国万岁”的黑板,也被普鲁士的长剑劈折了吗?
孩子,你该可以捉鸽子了,孩子,你该可以去打木球了,孩子,你该可以
将那本灰色的文法
含笑地撕碎吧?
那嘲笑你懒惰的铁匠华希特,如今,他挑着风箱
逃亡到什么地方死去了呢?
那曾经陪伴你
呜咽着最后一课的
忧郁的老郝叟,如今,他是不是
仍戴着三种颜色的草帽和眼镜
又颠跛到哪儿去了?
这城,这喧闹的城啊,将永没有礼拜日晨祷的寂静了,那播落到街心的噪音
不再是你所熟悉的
──不是韩麦尔先生的戒尺
和同学间哗笑的交响,是什么?
是粗野的
奏着《大军进行曲》的喇叭啊……
旋叫在蓝天边缘又纷飞着的
不再是你所放走的鸽哨,是什么?
是飞机!
是飞机在散发着
“大德意志”招安的传单……
哦,年轻的小弗郎士,当你低头流转在这悲哀的国土上,那宽阔得使你溶化的旷野,那深而且密的闪泽的丛林,那歌唱着而不歇止的河流和公路和铁道,那不曾遭受轰炸和射击的城市,都将随着你的脚跟
被那以战争为美术的
以火药为谷粒的
以流血为笑的国家
杂沓地殖民来了……
骑马的人,带枪的人,在蒸发着统治者的威严……
甚至可以随意
叩开你的扉扇,跨进你的门槛。
哎,在这被侮辱与损害的国度,让悲哀的小弗郎士
朝向茫茫的地平线
流着泪喊两声吧:
韩麦尔先生啊,韩麦尔先生啊……
当普鲁士的兵队
再从我们的田野操演回来,再从学校的窗边骄傲地走过……
当你的苹果园
又在寂寞的绿夜里零落了……
当课室被蛛网围困,悬垂在风中的长明灯
随着教堂钟声的最后一响
而熄灭了……
哦,亲爱的韩麦尔先生,我们情愿给你
用戒尺将手打得血流啊;
谁想
再听见你嘶哑着喉咙
泣不成声地说:
“学散了……
你们走吧……”
但是,“悲哀的种族”,法兰西的小儿子,你将走向哪块土地去呢?
如果懦怯者和妥协者①〔懦怯者和妥协者〕指二战时期向法西斯妥协的法国贝当政府。
还有着他们的日子,你能在哪儿
呼吸着自由呢?
为了“法兰西的文字
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文字”,站住啊,而且想一想
那滚热的滚热的滚热的
韩麦尔先生一再讲述的
巴黎公社
和巴士的尔的故事〔巴士的尔的故事〕指法国大革命攻破巴士底狱的历史事件。吧!
用你的哭泣发誓,用你生命的“最后一课”发誓,你应该停留,你应该放一把火,给这个被灭亡的国家……
1941年
* * * * * *
法国小说家都德在《最后一课》中叙述了普法战争期间,法国阿尔萨斯小镇居民的一段痛心经历。时隔70年,当二次大战中德国侵略者的铁蹄再次践踏美丽的法国领土时,面对似曾相识的景象,人们不能不感慨历史的轮回。
诗人绿原就是以都德小说的故事为线索,展开了对二战中面临同样命运的法兰西现实的联想。他将原小说中的人物放到新的境况中安排他们的命运,“孩子,你该可以/将那本灰色的文法/含笑地撕碎吧?”“那嘲笑你懒惰的铁匠瓦奇特,/如今,他挑着风箱/逃亡到什么地方死去了呢?”“忧郁的老郝叟,/如今,他是不是/仍戴着三种颜色的草帽和眼镜/又颠跛到哪儿去了?”这样的陈述增加了几分历史的沧桑感。
全诗虽然沉浸在对“悲哀的种族”──法兰西现实的感叹思索中,但是诗人何尝不是在哀叹中华民族的命运,那哭泣的誓言源于对祖国的挚爱:“你应该停留,/你应该放一把火,/给这个被灭亡的国家……”
体会下面诗句的含义。
1.那以战争为美术的/以火药为谷粒的/以流血为笑的国家
2.亲爱的韩麦尔先生,/我们情愿给你/用戒尺将手打得血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