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安徒生写过三本自传:一本是为自己写的,一本是为自己的同胞用丹麦文写的,一本是为外国读者用德文写的。但愿哪位有心人把安徒生的自传为我们译出一本来,对于我们来说,它的兴味和价值当不在他的童话之下。为了理解他作为一个人和一个作家的成长过程,安徒生一生有两个特点值得我们思索。一是他的寂寞、暗淡的童年对于他的创作性格具有积极的深刻的影响,二是他后来的广阔的旅行实际上就是他的创作活动的一部分。
我们知道,他是一个鞋匠的儿子,1805年生于丹麦中部的奥登塞;当然,奥登塞今天已随着安徒生一起扬名世界了,但当时却是一个僻静的、只相信奥丁大神传说的小城。据说他诞生在一张用棺材改制的木床上,一出世就大哭不止,父亲微笑着坐在一旁,向他朗读丹麦大作家霍尔堡的幽默小品,问他“到底想不想安静地听下去?”父亲生性浪漫并富于想像,但只能以制鞋为生,除了经常向他朗读霍尔堡和《一千零一夜》,还亲手为他做了许多玩具,包括一个木偶舞台,显然想把自己未实现的愿望寄托在儿子身上。母亲出身更苦,曾经是个常在桥下痛哭的小乞丐,结婚后勤俭持家,每天把家里简陋的木器和炊具擦得锃亮,亮到使小汉斯相信它们个个都有生命;她还用个大木箱装满泥土,垦殖出一个小菜园,更开阔了小汉斯的精神世界,他后来就让它在《白雪皇后》里一直盛开着鲜花。祖父只跟他讲过一次话,而且是用“您”来称呼他;他更欢喜牵着祖母的衣裙,去访问纺线的老奶奶们,听她们讲那没完没了的故事。尽管他在自传中用有色眼镜回顾他的童年,赋予它美丽的牧歌式的色彩,安徒生毕竟是在贫苦而孤寂的环境中长大的,自幼养成了他对人的尊严的敏感和对穷人和弱者的同情。但谁料得到,这寂寞、暗淡的童年竟为他储藏了多么丰富的诗意啊。
由于生活圈子狭小,他常常独自坐在奥登塞河畔,凝视着泡沫飞溅的流水推动水磨的转轮,梦想着遥远的异国──须知古代勇敢、自由的北欧人从来就有冒险发现新海洋和新土地的渴望。果然,他十四岁就一个人离开故乡,到了哥本哈根,在更大范围内经历人生常见的荣辱和悲欢。他后来实现了童年的远游的梦想,先后到过许多国家。他成名以后的大部分岁月,是在国外旅行中度过的。他多次到过丹麦的邻邦挪威、瑞典和德国,足迹遍及中南欧;他一次来到魏玛〔魏玛:当时德国的一个封建城邦。〕,想拿着自己的作品去拜访伟大的歌德,可惜歌德已经去世,但他到英国却在狄更斯〔狄更斯(1812—1870):英国小说家。著有《双城记》《大卫科波菲尔》等。〕家里做过客,并受到狄更斯热情的鼓励;他晒过意大利灿烂的阳光,仰望过瑞士的勃朗峰,还在土耳其逛过东方的集市……他心爱的格言之一就是“旅行即生活”,今天还保存在奥登塞安徒生博物馆里的他的背包、手杖和雨伞可以作证。但更可以作证的还是他的作品所反映的世界感,他的旅行可以说是他的创作过程的一部分。他沿途随时作笔记,画素描,准备一歇下来就写成作品。用他自己的话说,“童话的种子埋在我的心中,只需要一泓流水、一线阳光、一滴苦酒,就可以发芽开花。”他始终保持着他在故乡玩木偶、听故事时的单纯心情,努力通过自己的创作去安慰和鼓舞和他一样贫苦而孤寂的孩子们。
世界上写童话的作家是很多的,他们写的优美的童话也是很多的。比较一下,安徒生的童话总好像比其他童话要多一点什么。多一点什么呢?难道真是神秘的天才吗?真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灵感吗?安徒生之为安徒生,安徒生的童话之所以对于成人也像对于儿童一样具有吸引力,关于这个美学上的问题,批评家和文学史家们纷纷研究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