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公狐狸支起耳朵,凝神谛听着,抬起脸来,目光沉重,庄严地望望天上的白云和太阳,突然,它举起一只前腿,将膝盖塞进自己的嘴,用里咬下去;我虽然隔着十几米,也清晰地听到骨头被牙齿咬碎的“咔嚓咔嚓”声,我觉得这是世界上最有害的噪音,听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不一会,那条腿便被咬脱了骱,皮肉还相连着,那截小腿在空中晃荡,就像丝连着的一块藕。它好像还怕我不相信它会把自己的腿咬断似的,再次叼住那截已经折断了的小腿,用力撕扯,它的身体因为用力过猛而笨拙地旋转着,转了两圈后,那截小腿终于被它像拆零件似的拆下来了,露出白森森的腿骨,血喷射性地溢出来,把它面前一片青草都淋湿了。它用一种期待的渴望的恳求的眼光望着我,一瘸一拐地向后退却,似乎在跟我说:瞧,我真的受了重伤,我真的逃不快了,我真的很容易就会被你捉住的,来追我吧,快来追我吧!
我心里很明白,公狐狸现在所做的一切,从本质上讲仍然是一种骗术,它用残忍的自戕骗我离开树洞,好让母狐狸一只一只把小狐狸转移到安全的灌木丛去。但面对这种骗术,我虽然能识破,却无力抗拒;我觉得我站立的树洞前变得像只滚烫的油锅,变得像只令人窒息的蒸笼,我是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我想,我只有立刻接受心脏移植手术,将我十七岁少年的心,换成七十岁奸商的心,或许还能面带冷静的微笑继续举着柴刀守在树洞口;我觉得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推着我,使我不得不举步向公狐狸追去。
公狐狸步履踉跄,一路逃,一路滴着血,逃得十分艰难。好几次,我都可以一刀腰斩了它,可我自己也说不清是一种什么原因,刀刃快砍到狐身时,我的手腕总是不由自主地朝旁边歪斜,砍在草地上。公狐狸痛苦地哀啸着,挣扎着,顽强地朝与树洞背离的方向奔逃,我紧跟在它的后面。我再没有回头去看树洞,不用看我也知道,此时此刻,母狐狸正紧张地在转移他们的小宝贝……
终于,灌木丛中传来母狐狸悠悠的啸叫声,声调平缓,犹如寄出了一封报平安的信。公狐狸脸上露出了欣慰的表情,它调整了一下姿势,昂起头挺起腰,似乎要结束这场引诱我追击的游戏,刹那间“活”过来,飞也似的蹿进灌木丛去与母狐狸和小狐狸们团聚;我也希望公狐狸能狡黠地朝我眨眨眼睛,摇甩那条红白相间的大尾巴,然后一溜烟地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是,它只做了个要蹿跳的样子,突然栽倒在地,再也没能爬起来。它的血流得太多了,它死了。
意林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