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村进了院,她一眼就看见四眼儿不在狗窝了。她以为它生了小狗娃,弟弟妹妹怕它们冷,把它们给弄回家。可是,家里没有,她到狗窝一看,牛皮放羊鞭被咬断了。她站在街外四下里瞭,没有她的四眼儿,她把两手拢在嘴上“四儿——四儿——”唤叫了一阵,她的四眼儿没像以往那样,只要一听见她的喊声,就嗖嗖地朝她跑来。站在跟前,就摇尾巴就抬头瞭她,问她有什么吩咐。
她怨弟弟妹妹中午没喂好四眼儿,准是肚饿才跑走的。她正冲他们发火儿,门被“嗵”地撞开。是四眼儿。是四眼儿跌倒在地上。它的嘴里含着个小狗娃。
原来四眼儿在菊叶该回来的时候,咬断了放羊鞭,忍着肚子里的疼痛,又一路小跑着去接小主人去了。结果,把小狗娃生在了半道儿。
当歇缓过来的四眼儿引着小主人又返回在半道的圪塄下的草窝窝那儿,另三只小狗早都冻死了。
四眼儿也准定知道它们死了,要不它的喉咙不会发出那么伤心的哀叫。可它还是含起一只,抬头瞭小主人。菊叶明白它的意思,就把另两只包在衣襟里。回了家,四眼儿把几只小狗一齐搂进怀,轮流舔它们。直到第五天,它才准许把那三只不会动的狗娃抱走。他们没扔它们,他们用木柴拢起火堆在当院烤软一块地方,挖了个坑把它们埋在那里。四眼儿经常冲着那块地方哼哼地悲叫,哭着它的孩子。
那只活下来的,正是楚青手里牵着的白蹄。
白蹄大概是走不动了。老把尼纶枪纲揪扯得紧绷绷的。楚青拨着手电晃它,它索性坐在地下,耍赖不走了。眼睛不朝他看,看别处,一副不理睬的神气。
看着白蹄那可怜又可爱的样子,楚青弯腰把它抱在怀里,继续赶路。四眼儿很感激他这么做,拿膀头挤撞他一下后,就小跑着在前边领路去了。
他们这是要赶着回公社派出所。
四眼儿在前边每跑一程,就坐下来等他们。每等住,它就在喉咙里发出轻轻的“哼唬”声。他猜出它是嫌他走得慢,它在催他快点走。它是想快快把他送到公社,它好领着白蹄快快往家返。
四眼儿它哪会知道,白蹄就更不会知道,它们这一去就再也甭想回家了。
四眼儿和白蹄都就要被活活处死。
前些日,上边下了文件,先给狗们举了九大罪状,证明养狗有害无利。最后通告,要求把社员家养的所有的狗都统统格杀勿论。
限定的时间内,楚青管区的三个自然村,别家都自己动手把狗处置掉了,只剩下菊叶家。
说真心话,楚青实在是不好意思去菊叶家作什么宣传动员工作,去说狗的坏话。他也去过他们家几次,但每次都只说了别的,最终也没张开口说把你们的狗处死吧。为这,所长跟他发了火:“明天局里要下来验收无狗文明公社。今晚或死的或活的,你必须给我把这两条狗弄来!”
楚青知道,菊叶她们家人都是通情达理的,只要他提出来,他们即使忍受再大的痛苦也会答应的。因此他向所长做了保证:活的准能带来,但不负责处理。所长说,你把狗弄来就行,打狗人我找。
为了带狗,他刚才没骑自行车,步行五里到菊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