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上海四行仓库一间储藏室里,国民军262 旅523 团团副谢晋元,正坐在白木桌前,聚精会神地翻阅各连送上来的花名册。为了防止日本侵略军利用电线纵火,谢晋元率523 团一营800 官兵撤进四行仓库后,就切断了电源。整个六层楼漆黑一团。谢晋元点燃了一支白蜡烛,借着昏黄的光线,辩认着花名册上的毛笔字:
林树升,26 岁,山东临清县林庄人。妻鲁秀姑..
谢晋元脑海里立即浮现出那山东大汉的形象来。他寡言少语,饭量特别大,有一回,吃饺子,他一气吃了三大海碗。饭量大,力气也大,连队需要干力气活,总是派他去,杀猪,他捺住猪腿,那二百多斤的家伙就动弹不得;扛粮包,他左右两臂各夹一个麻袋包,行走如飞。这回坚守四行仓库,谢晋元亲自组织了一支敢死队,他就是其中之一。他的新婚妻子鲁秀姑不久前来部队探望过,朴朴实实的一个乡下小嫂子,肚里怀有林树升的崽。想到这里,谢晋元的心猛地一缩,他觉得对不住鲁秀姑和那还未出世的孩子。这次他率800 壮士掩护大部队撤退,据守四行仓库狙击日军,是根危险的。他曾写信给师长孙元良,表示决心:“在未完成任务前,决不轻易作牺牲,任务完成后,决作壮烈牺牲,以报国家。”现在,大部队已安全撒离闸北和江湾,而他们却被日军包围了,只有以死报国了。所以,他命令各连清点人数,造好名册,以便牺牲后,按名册上报,优抚家属。唉,万一林树升有什么不测,留下孤儿寡母的,这日子咋过哇。谢晋元觉得鼻腔一酸,两眼湿漉漉的要滚下泪来了。
啪,一颗流弹,呼啸着从楼外掠过,这是日军阵地射过来的。谢晋元愤怒地盯着窗外,恨不得一口咬住子弹将它嚼烂。日本人太猖狂太可恨了,上个月(1937 年7 月7 日)发动芦沟桥事变,这个月又在上海寻事挑衅。也不知怎么搞的,国军40 万兵力竟败于日本20 万军队手下。兵败如山倒哇,日军突破大场防线后,国军只得放弃上海。现在,上海唯一属于中国军队守卫的一块国土,就是这座六层钢筋水泥建筑物了。它的西边和北边,是中国地界,已被日军占领。东边是公共租界,南面紧临苏州河,过了河也是公共租界。所以,四行仓库事实上已成为孤房,他和手下的800 官兵是离开大部队的一支孤军。
看完花名册,谢晋元有点困乏了,明天将有一场恶战,他准备眯糊一会儿,养精蓄锐,好和日军厮杀。他刚在行军床上躺下,又骨碌爬起来,翻开花名册,摊在桌上,在花名册最后一页上,端端正正写上自己的名字:
谢晋元,字中民,广东省蕉岭县同福乡尖坑村人,妻凌维诚..
写毕,谢晋元掷笔长叹:“维诚,休怪我狠心,我送你们回广东老家,是出于无奈哟!”去年,谢晋元在孙元良师262 旅任谈部中校参谋主任,为了抗击日本侵略,部队从四川方县调无锡一带驻防。他对日军的步步入侵义愤填膺,为了随时准备开赴前线杀敌,他多次劝说住在上海龙华镇的妻子凌维诚回广东原籍。妻子同意后,他又亲白护送回乡。他对妻子说:“为国杀敌是军人的本份,职责所在,我顾不得家了。我不是好儿子好丈夫,奉养年老父母,抚育年幼子女的重担,要由你承当。此场战斗将非常激烈,我们会有很大的牺牲,但我们一定能胜利。倘若我方幸不死,将亲自接你们回上海!”
啪,又一颗流弹掠过,谢晋元从沉思中惊醒过来,他摇了揭头,提醒自己:“儿女情长,虽属人之常情,但此时此刻,只能埋藏在心里了。大丈夫应以国家利益为重哟!”他复又躺到行军床上,强迫自己合上眼睛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