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和平池这儿只是些善良安静的动物,就像许多单桅船的黑船身一样躺在那里,不时喷出一道道白沫,或者张着大嘴四下游行,等那些海蛾游进它们嘴里去。这儿没有长尾鲛用尾巴来鞭挞它们的背脊,没有剑鱼来刺它们的肚子,没有锯魟把它们的皮肉划开,没有寒水鲛在它们腰间咬掉一块肉,也没有捕鲸人向它们投掷鱼叉和鱼矛。它们在这里十分安全和幸福;只要在和平池里静静地等候着,等护持婆婆召唤它们前去,把它们从旧动物变成新动物。
汤姆游向最近的鲸鱼,问它上护持婆婆那里怎样走。
“她就坐在池子中间。”鲸鱼说。
汤姆纵眼望去,可是池子中间除掉一座高峻的冰山外,什么也望不见。他对鲸鱼这般说了。
“那就是护持婆婆,”鲸鱼说,“你走到跟前,就认得出了。她终年就坐在那里把动物除旧更新呢。”
“她怎么做法呢?”
“那是她的事情,与我无干。”老鲸鱼说。它张开打了一个哈欠。因为它长得非常大,这一张开,就是九百四十三只海蛾、一万三千八百四十六只针头大的水母、九码长一串的锤囊虫和四十三只小冰蟹游进它的嘴里。那些小冰蟹相互钳了一下,算是道别,各自把腿缩在肚子下面,决定死也要死得像个样子。
“我想,”汤姆说,“她大约把你这样大的东西切成无数的小海豚吧?”
这话引得老鲸鱼哈哈大笑,把所有的小东西全喷了出来。那些小东西全都游走了,深幸能逃出这个可怕的、有去无来的鲸口。汤姆这边一面自言自语,一面向冰山游去。
等他游近冰山时一看,冰山已经变成一位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容貌庄严的老太太。一位浑身是白大理石一般的老太太,坐在白大理石的宝座上。从宝座的脚下,有千万种新生的动物游了出来,投进海中去,那些形状和颜色都是人梦想不到的。它们都是护持婆婆的儿女,是她朝朝暮暮用海水制成的。
汤姆满心指望她一定忙得不可开交,剪裁啊,配样啊,量尺寸啊,缝制啊,补缀啊,码线啊,锉光啊,设计啊,锤铸啊,转动啊,打磨啊,上模子啊,测量啊,雕琢啊,修剪啊,等等,就像人类制造物件时那种派头。
可是并不如此。她只是用手托着下颔,静静坐在那里,两只跟海水一样深蓝得大眼睛凝望着海。她的头发一白如雪。她已经很老很老了,事实上,跟你可能碰到的任何古老东西、古老事情都一样老。
当她看见汤姆时,她温和地低头看着他。
“你要什么,我的小人儿?我在这儿好久没有看见水孩子了。”
汤姆告诉她自己到这里来的使命,并且请教她上天外天的路。
“你自己应当知道,因为你已经到过了。”
“我到过了吗,太太?我敢说我已经完全忘记了。”
“你望望我呢?”
汤姆望着她深蓝的大眼睛时,登时完全记起来。
“你看,这奇怪不奇怪?”
“谢谢你,太太。”汤姆说,“这样的话,我就不再麻烦你了。我听说你非常忙呢。”
“我从来没有像目前这样忙过,”她说,连一只指头也不动一下。
“我听说,太太,你一直在把老动物制造成新动物呢。”
“人家都这样设想。可是,乖乖,我并不花怎么大的麻烦去制造东西。我只是坐在这里,让它们自己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