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教士怒火旺盛起来了。他过去从来没有鞭打过这匹马,这时仍旧不想动手打它。他反倒是气得扔下缰绳,自己从马身边走开去。‘哼,既然你硬要走自己想走的路,那么我们干脆在这里分手算啦,’他气咻咻地叫嚷说。
“他刚举步走出了两三步路,那匹马就赶了上来,小心翼翼地咬住了他大衣袖口,想要拦住他往前走。教士回过头去,逼视那匹马儿的双眼,仿佛想要洞察出它为什么如此突兀反常。
“即使在事情过后,教士也没有完全明白过来自己当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然而有一点倒是千真万确的。尽管夜色那么黑,他还是能够看得清那张长长的马脸,非但如此,还能够看得出来他的心事,就像从人脸上的喜怒哀乐看得出他心里在想什么一样。他看得分明,那匹马是焦急无比,苦恼不已的。那匹马瞅着他,眼神里流露出无比忧愁的光芒,既是在埋怨又是在哀求。‘我天天毫无怨言地充当坐骑为你出力,’马儿似乎在说,‘难道你就连这一夜都不肯陪我去吗?’
“教士被牲口的哀哀求告的眼神感动了。显而易见,那匹马在这个夜晚必定有什么事情求助于他。他身为堂堂男子汉岂能够袖手旁观,于是他当机立断,决定陪着马儿去走一趟。他不再迟疑,把马牵到一块石头旁边,踏着石头跨上马去。‘随你走到哪里去吧,’他对马儿说道,‘既然你要我陪你去走一趟,那么我就悉随尊便吧。这样就没有人可以责备说,那个戴尔斯布教区的教士竟在别人陷入困难之时拒绝助一臂之力了。’
“在这以后,他就听凭马儿放开四蹄往前跑去,他自己只专心注意如何在马鞍上坐得牢靠稳当。这一段路崎岖不平而且险峻异常,再则一路都是上坡路。四周森林非常茂密,两步开外的地方他就看不见了,不过他感觉得到,他们是在朝着一座高山往上爬去。马儿呼哧呼哧异常吃力地爬上一个又一个陡坡。倘若此时教士自己能够作主行事的话,他是决计不忍心把马儿驱赶到这样陡峭的高山上来的。‘嘿呀,难道你不爬上布腊克山,就不死心嘛?’教士讥嘲地说道,还忍不住粲然一笑。因为他明白,布腊克山是赫尔辛兰省全境内最高的山峰。
“就在他骑在马背上往前走的时候,他忽然觉察出来,那个夜晚在荒山野林里匆匆赶路的并非只有他和他的坐骑。他听到四周不断有动静,石头骨碌碌地在滚动,树枝劈劈啪啪地断裂。从声音上听起来,似乎有不少大动物穿行过森林。他知道那一带地方狼很多,他倒担心那匹马会不会使他卷人到一场同野兽的肉搏角斗中去。
“向上爬呀,一股劲儿地向上爬,马儿往山上爬得愈高,森林就愈稀疏。
“他们终于爬到了一个几乎光秃的山顶上,在那里他可以极目远眺。他放眼望去,举目所见的是连绵不断、峰峦起伏的群山和苍茫阴沉的森林。天色很黑,他无法看清楚周围的东西,但是他毕竟弄明白了自己在哪里。
“‘嘿呀,原来我竟爬上了布腊克山,’他想道,‘一点没有错,不会是别的山。我认出来了,西面是耶尔夫舍山峰,东面是阿格岛一带的波光粼粼的大海。北面有块地方闪烁着灯火,那大概是戴伦镇。而在这个深峡里我见到的是尼安瀑布飞溅的像白烟般的水珠。对,一定没有错,我爬上来的就是布腊克山,这真是一次历险奇遇。’
“他们爬到山上最高的主峰,那匹马儿就停下脚步,站在一棵枝茂叶盛的云杉树背后,似乎若有所惧地藏匿在那里。教士弓腰向前,双手拨开枝叶,这样他可以毫无阻挡地观看面前的一切。
“布腊克山那濯[zhuó]濯童山的峰顶就赫然在他的眼前,不过并不像他预料的那样空荡荒凉。在面前的开阔地中央有一块顽石突兀屹立,四周密密麻麻围聚着许多野兽。教士看到这个架势,便揣摸着他们好像是到那里去召开动物大集会的。
“教士举目望去,但见紧靠大顽石旁是好几头大狗熊,他们身体魁梧、颟顸笨拙,就像披了一层毛皮的大石头一样。他们都趴在地上烦躁不安地眨着小眼睛,叫人看得出来他们是为了来开这次会才从冬眠中醒过来一下,所以还很难保持清醒不睡过去。狗熊的后面是好几百只狼紧挤在一起,他们并不冬眠,因而没有一点睡意,在这漫长的冬季子夜时分反倒显得要比在酷热溽暑的盛夏更加生气勃勃。他们像狗一样蹲坐着,毛茸茸的尾巴籁簌地在地上刷来扫去,嘴里呼哧呼哧地喘着大气,舌头长长地吐在嘴巴外面。在狼群背后是山猫,他们一刻不停地悄悄地转来转去。他们的模样很像形状被扭曲了的大猫一样,不过腿脚似乎有点跛,行走起来有点蹒跚。他们看样子很腼腆,不大情愿在众多动物面前露脸,因而一遇到别的动物走近,他们就会龇牙咧嘴,狠狠地发出嘶嘶声。排在山猫背后的是貂熊,他们面部像狗,而皮毛像熊。他们在地上站的时间一长就不大舒服,不耐烦地用宽厚的脚掌拍打着土地,一心想爬到树上去。在他们背后,一直排到森林边缘,这块地方密密麻麻全都是一些娇小伶俐、体态俊美的野兽,比如说狐狸啦、黄鼠狼啦、紫貂啦等等,他们身体虽小,可是性格要比那些大野兽更加粗暴凶残,更加嗜血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