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洞的大门朝东,因此蟾蜍一早就醒了,部分是由于明亮的阳光射进来,照在他身上,部分是由于他的脚趾尖冻得生疼,使他梦见自己睡在他那间带都铎式窗子的漂亮房间的床上。他梦见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夜,他的被子全都爬了起来,一个劲儿抱怨说受不了这寒冷,全都跑下楼到厨房烤火去了。他也光着脚跟在后面,跑过好几哩长冰凉的石铺道路,一路跟被子争论,请它们讲点道理。若不是因为他在石板地上的干草堆里睡过好几星期,几乎忘记了厚厚的毛毯一直捂到脖子的温馨感觉,他兴许还会醒得更早。
他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那双冻得直叫苦的脚尖,闹不清自己究竟在哪。他四下里张望,寻找他熟悉的石头墙和装了铁条的小窗;然后,他的心蓦地一跳,什么都想起来了──他越狱逃亡,被人追撵,而最大的好事是,他自由了!
自由!单是这个字眼和这个念头,就值五十条毛毯。外面那个欢乐的世界,正热切地等待他的胜利归来,准备为他效劳,向他讨好,急着给他帮助,给他作伴,就像他遭到不幸前的那些老时光一样。想到这,他感到通身热乎乎的。他抖了抖身子,用爪子梳理掉毛发里的枯树叶。梳洗完毕,他大步走进舒适的早晨的阳光,虽然冷,但充满信心,虽然饿,但充满希望。昨天的紧张恐惧,全都被一夜的休息睡眠和诚恳热情的阳光一扫而光。
在这个夏天的早晨,周围整个世界都属于他一人。他穿过带露的树林时,林中静悄悄。走出树林,绿色的田野也都属他一人,随他想干什么。来到路上,到处是冷冷清清.那条路像一只迷途的狗,正急着要寻个伴儿。蟾蜍呢,他却在寻找一个会说话的东西,能指点他该往哪去。是啊,要是一个人轻松自在,心里没鬼,兜里有钱,又没人四处搜捕你,要抓你回监狱,那么你信步走来,随便走哪条路,上哪里去,都一个样。可讲实际的蟾蜍却忧心忡忡,每分钟对他来说都事关重要,而那条路却硬是不开口,你拿它毫无办法,恨不得喘它几脚才解气。
这个沉默不语的乡间道路,不一会就有了一个怯生生的小兄弟,一条小渠。它和道路手拉手,肩并肩慢慢往前走,它对道路绝对信赖,可对陌生人都同样闭紧了嘴,一声不吭。“真讨厌!”蟾蜍自言自语说。“不过有一点是清楚的,它俩一定是从什么地方来,到什么地方去的。这一点,蟾蜍,小伙子,你总没法否认吧。”于是他耐着性子沿着小渠大步朝前走去。
绕过一个河湾,只见走过来一匹孤零零的马,那马向前佝偻着身子,像在焦虑地思考什么。一根长绳连着他的轭具,拽得紧紧的,马往前走时,绳子不住地滴水,较远的一端更是掉着珍珠般的水滴。蟾蜍让过马,站着等候,看命运会给他送来什么。
一只平底船滑了过来,和他并排行进。船尾在平静的水面搅起一个可爱的旋锅。船舷漆成鲜艳的颜色,和纤绳齐高。船上唯一的乘客,是一位胖大的女人。头戴一顶麻布遮阳帽,粗壮有力的胳臂倚在舵柄上。
“早晨天气真好呀,太太!”她把船驾到蟾蜍身旁时,跟他打招呼。
“是的,太太,”蟾蜍沿着纤路和她并肩往前走,彬彬有礼地回答。“我想,对那些不像我这样遇到麻烦的人,确实是一个美好的早晨。你瞧,我那个出了嫁的女儿给我寄来一封十万火急的信,要我马上去她那儿,所以我就赶紧出来了。也不知道她那里出了什么事儿,或者要出什么事儿,就怕事情不妙,太太。你要也是做母亲的,一定懂得我的心情。我丢下自家的活计──我是干洗衣这行的──丢下几个小不点儿的孩子,让他们自己照料自己,这帮小鬼头,世上再没有比他们更淘气捣乱的了。而且,我丢了所有的钱,又迷了路。我那个出了嫁的女儿会出什么事儿,太太,我连想也不愿想!”
“你那个出了嫁的女儿家住哪儿,太太?”船娘问。
“住在大河附近,”蟾蜍说,“挨着那座叫蟾宫的漂亮房子,就在这一带什么地方。你大概听说过吧?”
“蟾宫?噢,我正往那个方向去,”船娘说。“这条水渠再有几哩路就通向大河,离蟾宫不远了。上船吧,我捎带你一程。”